1874年12月2日(第4/5页)
而后我感到血液浓稠了,皮肤也变厚了,头疼也减轻了。我知道药效开始发作。我把氯醛放回原位,按照母亲的要求,不碰任何别的东西。我下楼,站在她身旁,笑迎宾客。我下楼时她看了我一眼,看看我打理得整洁与否,而后没看我第二眼。海伦要来吻我。“我知道你们前面在吵架。”她对我耳语。我说:“哦,海伦,我多希望普利西拉没走啊!”我害怕她闻到我口中的药味,我从瓦伊格斯的托盘里取过一杯酒,希望驱散嘴巴里的味道。
瓦伊格斯看着我,低声说:“小姐,您的发卡松了。”她一手把托盘顶在胯上,一手抬起整理我的头发。突然间,这几乎成了我所感受到的最善意的举动了。
埃利斯摇了晚餐铃。斯蒂芬和母亲、海伦和华莱士先生一起走进餐厅。陪我进去的是帕尔默小姐的情郎丹斯先生。丹斯先生蓄着胡子,前额特别宽。我说——现在想起来仿佛是另一个人说的似的——“丹斯先生,您的脸蛋真特别!我爸爸在我小时候,常会给我画像您这样的人脸。画纸倒过来,又是另一张面孔。斯蒂芬,你还记得那些画吗?”丹斯先生大笑几声。海伦投来诧异的目光。我说,“丹斯先生,您可一定得做个倒立,让我们看看您那儿藏着的另一张脸!”
丹斯先生又哈哈大笑。我记得他笑得非常厉害,整个晚宴都停不下来,最后我听厌了,揉了揉眼睛。华莱士太太见状说:“玛格丽特今晚累了。你觉得累吗,玛格丽特?你在那些女人身上投入了太多精力。”我睁开眼,餐桌上的烛光似乎非常刺眼。丹斯先生问,普赖尔小姐,你们说的是哪些女人?华莱士太太替我回答,说我去米尔班克探监,与那儿的所有女囚都做了朋友。丹斯先生擦了擦嘴,说,真有意思。我又感觉到那根掉出来的绳带,觉得扎得慌。“根据玛格丽特的说法,”华莱士太太继续说,“那儿的规矩非常严。不过那里的女人过去都做了非常恶毒的事情。”我盯着她,然后看向丹斯先生。“普赖尔小姐去,”他问,“是去研究她们吗?还是去辅导她们?”“去慰问她们,给她们做好榜样,”华莱士太太说,“作为淑女,给予她们指导。”“啊,作为淑女……”
现在轮到我哈哈大笑。丹斯先生惊讶地扭过头,说:“我想,您在那儿肯定目睹了很多惨状。”
我记得我看着他的餐盘,上面有一块饼干,一片蓝色细纹的奶酪,一把沾着黄油的象牙柄餐刀,餐刀上有几滴水,像是在冒汗。我缓缓地说,对,我目睹过惨状——我见过女囚说不出话,因为看守要她们保持肃静;我见过女囚用五花八门的方式自残;我见过女囚在那里奄奄一息,因为囚室特别冷,伙食非常差。还有一个,挖出自己的眼珠……
丹斯先生原来拿起了象牙柄的餐刀,现在又放了下来。帕尔默小姐惊讶地叫出了声。母亲喊:“玛格丽特!”海伦朝斯蒂芬瞥了眼。话是我说的,我仿佛能感觉到话离开嘴巴时的形状和滋味。我可能会直接在餐桌上发病,他们可能都阻止不了我。
我说:“我见过各种锁链的保管室,见过黑牢。保管室里有各种手铐、有禁锢身体的紧身背心,还有把女囚的手腕和脚踝捆在大腿上的脚链。黑牢里,女囚只能靠别人用勺子喂东西给她吃,就像个婴儿一样。如果大小便失禁了,她必须待在秽物里。”母亲又发话了,声音比之前尖锐,斯蒂芬也加了进来。我继续说,“黑牢的门后面有门,后面还有门,都填了稻草做的垫子。里面的囚犯手被绑着,任黑暗吞噬她们。现在里面就关着个姑娘——丹斯先生,您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我侧过身,压低声音说,“里面的人应该是我!不应该是她,怎样都不应该是她。”
他朝华莱士太太看去,后者听到我的话倒吸一口冷气。有人不自在地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吗?”我说,“他们会把自杀未遂的人送进去。”
这时母亲飞快地说:“丹斯先生,玛格丽特在她可怜的父亲过世后就生病了。生病的时候——真是意外啊——她把药的剂量给搞错了……”
“我吞了吗啡,丹斯先生!”我叫道,“要不是他们发现了,我本该一死了之。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被他们发现的。他们救了我,知道我要自杀,但您注意到了吗?什么麻烦都没有找上我。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出身普通、长相平平的女人喝了吗啡,是要被送到监牢里的,我却被救活了,现在还去监牢探访——就因为我是位淑女!”
我大概从没那么疯癫过。我说话时思路清晰得可怕,就像在发脾气。我环视餐桌,除了母亲,没人看我。母亲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最后她只是微弱地说了句:“海伦,你把玛格丽特带上楼好吗?”她站了起来,所有女士也立马起身,由男士护送她们出去。椅子剐擦地面发出骇人的声响,桌上的盘子、玻璃杯都摇晃起来。海伦朝我走来。我说:“不要你来扶我!”她畏缩了下,可能是怕我接下来会口出狂言。但她还是搂住我的腰,让我站起来,我们经过斯蒂芬、华莱士先生、丹斯先生,以及站在门口的瓦伊格斯。母亲领着所有女士去客厅,我们跟在队伍后面,然后又越过了她们。海伦问:“玛格丽特,你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太不像你了。”
我终于平静了一些。我说她不用担心,我不过是非常疲倦,头痛,裙子扎得慌。我没有让她进房间,只是说她必须回去,帮母亲一把。我说我要睡觉,第二天就好了。她怀疑地看着我,但当我摸了摸她的脸庞——我只是好心,要她不要担心!——她又哆嗦了下,我知道她是怕我,怕我可能要蹦出的话,怕这些话被人听见。我大笑起来。她下楼,频频回头,在楼梯的阴影里,她的脸越来越小,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模糊不清。
房间里特别安静,只有壁炉里残火的微光,以及百叶窗渗进来的街头灯火。我喜欢这黑暗,没打算拿蜡烛点灯,只是从房门走到窗口,再从窗口走到房门。我想解开绷紧的束身上衣的扣子,想把上衣松开,但手拙,衣服顺着手臂滑了一下,似乎勒得更紧了。我又来回踱步,心想,这里不够暗!我要它更暗。何处有黑暗?我看见衣柜半掩的门,里面好像有一个比别处更加幽暗的角落。我钻了进去,蜷起身,头倚着膝盖。裙子像拳头一样攥着我,我越是扭动想要挣脱,它抓得越紧。最后我想,我衣服后面有个螺母!拧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