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2月2日(第5/5页)
我知道我在哪儿了。我和她在一起,我离她如此近,那么近——她怎么说的?比蜡还要近。我的周遭就是囚室,束身背心就扣在我身上……
我还感觉到,丝带绑着我的眼睛。天鹅绒的颈圈套在脖子上。
我不知道在那里蜷坐了多久。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和轻柔的敲门声,有人轻唤:“醒着吗?”可能是海伦,也可能是某个女仆,我觉得应该不是母亲。不管是谁,我都没有作答,她也没有再来,大概以为我在睡觉——我模糊地想,看着一张空床,她为什么还能下此结论?厅里传来说话声,斯蒂芬吹口哨叫来马车。我听到房间窗户下方的街道上传来丹斯先生的笑声,前门关上,插好门闩。母亲巡视一间间房间,看见灭掉的壁炉,说了一些尖刻的话。我捂住耳朵。后来听到的只有瓦伊格斯在头顶房间里的脚步声,以及她床铺的嘎吱作响。
我试着起身,但踉跄跌倒。腿冰冷地盘在那里,抽筋,直不起来。裙子还卡在手肘处。但当我直起身时,裙子倒是轻松滑了下来。我不知道药效是不是还在发作,或是已经退去了,但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可能真的病了。我在黑暗里摸索着洗脸漱口,俯身靠在脸盆前直到那一阵恶心感过去。壁炉里还有两三块没有燃尽的煤炭,我走过去,手放在上头,然后点亮蜡烛。我的嘴唇、舌头、眼睛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我觉得应该到镜子前,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但等我转过身,我看到床上,看到枕头上闪烁着什么东西,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蜡烛掉到了地上。
我觉得那里有一颗人头。我觉得我看见自己的头颅在床单上面。我惊恐地愣在原地无法动弹,确信躺在床上的人是我——我可能刚在柜子里蜷伏着睡了过去,现在醒了,起身,来到了现在站着的地方,拥抱我自己。我心想:你需要光!需要光!你不能让她从黑暗中来!我弯腰拾起蜡烛、点燃,双手捧着,怕它摇晃熄灭,我走到枕头前,睁眼看究竟是什么。
不是一颗头,是一把卷曲的金色长头,有我两个拳头那么粗。那是我本打算从米尔班克监狱偷出来的头发——塞利娜的头发。她把头发送来了,从她那阴暗的地方,穿越这座城市,穿越这个夜晚。我的脸贴着头发,它带着硫黄的气味。
今早我六点醒来,坚信自己听到了米尔班克的钟声。我像是从死亡中醒来,依旧黑暗缠身、身陷泥土。塞利娜的头发就在我的身边,辫子松散之处发色暗淡。我带着它入睡。现在,看见它,想起昨晚,我惊恐地发抖。但我还是足够机智,起身拿来一条丝巾包住头发,放到看不见的地方,放在藏这本日记的抽屉里。我跑过去塞头发的时候,地毯整个像船的甲板一样倾斜过来,现在我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平躺在床上,地毯似乎还在倾斜。埃利斯来后,又马上去把母亲找来。母亲皱着眉上来,准备责骂一番,但见我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楚楚可怜,她惊叫一声,让瓦伊格斯把阿什医生找来。他来以后,我哭个不停。我说只不过是来了例假,其实没什么。他说我现在不能服氯醛了,应该服鸦片酊,而且必须在家静养。
他走后,母亲让瓦伊格斯帮我热一个盘子敷在腹部,因为我说我肚子疼。然后她拿来鸦片酊,至少,尝起来比上一服药要好。
“当然了,”她说,“早知道你病得那么重,我昨天是不会要求你来陪我们的。”她说他们以后都要对我加倍注意。她把海伦、斯蒂芬叫来,三人窃窃私语。我睡了一阵,醒来开始哭,大约半个钟头都甩不掉那种迷糊的状态。后来我害怕了,不知道我要是发烧了,会说出什么胡话,而他们一直这样看着我。最后我说,他们应该让我一人待着,我会好的。他们说:“让你一个人待着?怎么可能!不管你,让你一个人生病?”母亲大概想陪夜。最后,我让自己躺好,平静下来。他们达成一致,认为留一个女仆看着我,应该没有大问题。现在瓦伊格斯要在门外一直守到清晨。母亲让她一定要确保我不多动,不要把自己累坏——不过,即便她听见了我翻动纸张的声音,也没有真的进来。今天,她悄悄地把热好的牛奶端进屋子,又加了糖浆和鸡蛋,让牛奶香甜而浓稠。她说,要是我能一天喝下这样一杯牛奶,马上就能康复。但我不喝。一小时后她把杯子拿走了。她平淡无奇的脸露出悲哀的神色。我除了喝了点水、吃了几口面包外,没吃任何东西。烛光之中,我躺着,百叶窗依旧垂落下来。见母亲点了盏亮一点的灯,我扭过头。光刺痛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