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6/8页)
姬蒂说她没有,戴维欢呼一声,有那么一阵,桌上只有吃牡蛎的声音,精巧而细微:撬开牡蛎壳的声音,扔掉须毛的声音,吞咽牡蛎汁、黄油和啤酒的声音。
我不再给姬蒂开壳了,因为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吃。“看这个!”她吃了大约半打时说道,“还在动呢!”然后她仔细察看,“这是个公的吗?应该都是公的吧,因为都有胡须?”
父亲一边咀嚼一边摇头,“完全不是,巴特勒小姐,不是这样的。不要被胡须误导。你看,牡蛎,可以说是一种奇怪的鱼。不是公的,也不是母的,很有意思吧。它们就是雌雄同体,真的!”
“真的啊?”
托尼敲了敲盘子,“你就有些像牡蛎,姬蒂。”他得意地笑着说。
她看起来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笑了。“为什么呢,哦,我想是的,”她说,“有意思!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被比作过鱼呢。”
“嗯,别误会,巴特勒小姐,”母亲说,“在我们家里这么说,是用来夸人的。”
托尼笑了,父亲说:“哦,对,对!”
姬蒂一直笑着,然后她起身去拿胡椒瓶。当她又坐下来时,她的脚从凳子下面抽出来,我感觉到她的大腿变凉了。
牡蛎桶几乎空了,柠檬水和啤酒都喝完了,姬蒂说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棒的晚餐。我们把凳子从桌前移开,男人们抽起雪茄,艾丽斯和罗达把茶杯摆好。他们问了更多关于姬蒂的问题。她是否见过内莉·鲍尔,是否认识贝茜·贝尔伍德、珍妮·希尔或者乔利·约翰·纳什。[11]然后又换了个问题:她真的没有男朋友吗?她说她没时间想这个。又问她在肯特郡有家吗,什么时候回去看家人?她说自从祖母死后她就没有家人了。母亲叹了口气,说真是遗憾啊。戴维说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意挑我们家亲戚,因为我们家亲戚太多了,都用不过来了。
“哦,真的吗?”姬蒂说。
“对,”戴维说,“你一定听过这首歌——”
这是她叔叔,这是她哥哥,这是她姐姐,这是她妈妈,这是她姨妈,还有那个,她妈妈的表哥……
他还没唱完,就听见我们家的大门开了,有人在楼梯上大喊一声,然后出现了乔叔叔、罗西娜婶婶,后面跟着我们的三个表兄妹——全都穿着周日穿的最漂亮的衣服,不期而至,说是来“看一眼”巴特勒小姐,如果她不反对的话。
于是又加了好几个凳子、好几个杯子,又来了一轮自我介绍,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汗味、烟味和笑声。有人说我们家没有钢琴真是遗憾,不能让巴特勒小姐来唱首歌,然后乔治——我最小的表弟说:“口琴行不?”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姬蒂脸红了,说她唱不了,但每个人都起哄:“哦,唱吧,巴特勒小姐,唱啊!”
“你说呢,南?”她问我,“我应该丢人现眼吗?”
“怎么可能是丢人现眼呢。”我很高兴她最后转向我了,还在大家面前那么亲昵地叫我。
“那么,好吧。”她说。然后大家为她腾出了一小块地方,罗达跑回家,把她的姐妹们也带来了。
她唱了《我爱的男孩在顶层楼座》和《咖啡店里的女孩》,等罗达的姐妹们来了以后,又唱了一遍《我爱的男孩》。然后她低声对我和乔治耳语,我给她拿来了父亲的帽子和拐杖,她给我们唱了几首男装丽人的歌,然后以一首她在游艺宫唱的情歌结束,那首关于情人和玫瑰的。
我们为她欢呼,和她握手,她鞠了十多次躬。最后她的脸看起来又红又烫,似乎非常疲惫。戴维说:“要不你来一首怎么样,南?”我瞪了他一眼。
“不唱。”我说。无论如何,有姬蒂在这里,我才不要给他们唱歌。
姬蒂好奇地看着我,“你也唱歌啊?”她说。
“南希的声音最好听了,巴特勒小姐,”我的一个表弟说道,“肯定是你听过的最好听的。”
“对,唱啊,南希!唱给我们听听!”另一个表弟说。
“不,不,不!”我又叫起来,声音大得让母亲皱起眉头,其他人哈哈大笑。
乔叔叔说:“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应该听她在厨房唱的歌,巴特勒小姐。她真是会唱歌,比百灵鸟唱得还好听。你听她唱歌,心都要融化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低声表示赞同,我看到姬蒂在向我眨眼睛。然后乔治大声说,我一定是留着嗓子要给弗雷迪唱小夜曲。屋子又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让我脸红不已,只能盯着自己的膝盖。姬蒂看起来很迷惑。
她问:“弗雷迪是谁?”
“弗雷迪是南希的小情人,”戴维说,“一个很帅的小伙子。她一定跟你吹嘘过吧?”
“没,”姬蒂说,“她没说过。”她的声音很轻,但当我抬起眼睛,却看到她眼神古怪,几乎有些忧伤。我确实从来没有跟她提过弗雷德。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我都不再把他当作恋人了,因为自从姬蒂来到坎特伯雷,我没一个晚上有空和他在一起。他最近给我写了一封信,问我是否还在乎他。我把信放进了抽屉,连回信都忘了。
大家拿弗雷德打趣了一会儿,幸好罗达的妹妹引起了骚动,她把口琴从乔治手里抢过来,吹了几个极其难听的音符,男孩子们都朝她大呼小叫,抓她的头发叫她停下来。
趁他们吵闹时,姬蒂朝我靠过来,轻声说:“南,你能带我到你的房间吗,或者安静点儿的地方——只有你和我?”她神情严肃,我突然怕她可能会昏倒。我站起来,在拥挤的房间里给她腾出一条通道,告诉母亲我要把她带到楼上,母亲正看着罗达的妹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责备她,只是朝我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于是我们便逃离了现场。
卧室比客厅更凉快,也更暗,尽管我们还能听到楼下的吵闹声和口琴声,但这里安静多了。窗户开着,姬蒂靠过去,胳膊倚在窗台上。她在海湾吹来的微风中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
“你不舒服吗?”我说。她朝我转过来摇了摇头,笑了。但她的笑似乎是悲伤的。
“只是累了。”
我的水壶和盆放在旁边,倒出一点水递给她,让她洗了洗手和脸。有几滴水洒在她的裙子上,把她的刘海也打湿了。
她腰上别着一个钱包,她把手伸进去,掏出了一根烟和一盒火柴。她说:“我敢肯定你妈不会同意,不过我得抽一根。”她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
我们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彼此。然后,因为我们都累了,屋里也没有地方坐,就并肩坐在床上,靠得很近。和她一起在这个房间里真是奇妙——在这个地方!——我曾经那么长时间地,放肆地梦到她。我说:“很奇怪——”恰好她也开口说话了。我们都笑了。“你先说。”她说着,又吸了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