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7/8页)

“我只是想说,你像这样在我的房间里,真是挺有意思的。”

“我也是,”她说,“正想说在这里真是有趣!这里真的是你的房间,你和艾丽斯的房间吗?这是你的床?”我点了点头。她做梦般地看了看床,仿佛我把她带到了陌生人的卧室里,谎称那是我的卧室。

她又沉默了,然后我也沉默了。我感觉到她还有话想说,只是在酝酿措辞。我略带激动地想,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她开口说的却不是合约的事,而是关于我的家人——说他们有多善良,有多爱我,我拥有他们是多么幸运。我想起她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孤儿,便没反驳她,让她说下去。但我的沉默似乎只是让她的情绪更低落了。

姬蒂抽完烟,扔掉烟蒂后,长出了一口气,说出了我盼望已久的话。“南,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答应我,要为我高兴。”

我情难自禁。整个下午我想起这件事便欢喜,此刻便大笑着说:“哦,姬蒂,我已经知道你的好消息了!”她似乎很困惑,于是我飞快地接着说道,“你千万别生托尼的气,他已经告诉我了,就在今天。”

“告诉你什么了?”

“说特里基想让你留在游艺宫,说你至少会一直演到圣诞节!”

她神情古怪地看着我,然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说,“除了我还没人知道。特里基确实想让我留下,但是我拒绝了他。”

“拒绝了他?”我盯着她,但她没有直视我的眼睛,而是看着自己的脚,双手交叉放在腰间。

“你记得昨晚来找我的那个绅士吗?”她说,“布利斯先生。”我点了点头。她今天没有提到他,而我忙着准备迎接她的到来,在那之后也没有问起他。这时她继续说,“布利斯先生是个经理,不是特里基那样的剧院经理,而是艺人的经理——他是个经纪人。他看了我的演出,并且——哦,南!”她无法掩饰激动的心情,“他看了我的演出,非常喜欢,请我跟他签约,是伦敦的音乐厅!”

“伦敦!”我不敢相信,只能重复她的话。这句话比什么都可怕。如果她是去马盖特或者布罗德斯泰斯,我还可以偶尔去看她。如果她去伦敦,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像她去了非洲,或者去了月球一样。

她继续说,布利斯先生在伦敦的音乐厅有朋友,承诺让她在这些音乐厅各演一季;他说她在这种乡下舞台是大材小用,她应该在城里出人投地,大人物们都在城里,财富也都在城里……我几乎没听进去,只是变得越来越难过。最后我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她便沉默了。

“你并没有为我高兴。”她安静地说。

“我为你高兴。”我说道,声音沉重,“但是我为自己悲哀。”

又是一阵沉默,只听见楼下传来的笑声和拉动椅子的声音,以及窗外海鸥的尖叫。房间里似乎比我们进来的时候更暗了,我突然觉得今天很冷,比往日都冷。

我听到她走了一步,紧接着就坐在了我身旁,把我的手从额前拿下握住。“听我说,”她说,“我有件事想请求你。”我看着她,她脸色苍白,除了几点深色的雀斑。她的眼睛看起来很大,“你觉得我今天看起来漂亮吗?”她说,“你觉得我表现得友好吗?让人舒服吗?你觉得你父母喜欢我吗?”她语气急切。我没有说话,而是一边思索一边点头,“我今天来,”她说,“就是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我穿了最漂亮的女装,让他们觉得我比实际上的我更好。我原想,他们可能会是整个肯特郡最差劲最糟糕的家庭,所以我得努力表现好,让他们像信任自己的女儿一样信任我。

“但是,哦,南,他们并不差劲,我完全不用装模作样!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家人,他们把你当宝。我没法让你舍弃他们……”

我的心跳似乎都要停了,然后又像活塞一样跳动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说。她移开了目光。

“我想请你跟我一起走。去伦敦。”

我眨了眨眼。“和你一起走?怎么去?”

“作为我的服装师。”她说,“如果你愿意。作为我的——什么都可以。我也不知道。我和布利斯先生说了,他说一开始可能不会给你太多薪水——不过如果你和我住在一起,那些钱足够了。”

“为什么?”我问。她抬起眼来看我。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待我很好,给我带来了好运。也因为,伦敦对我而言是陌生的地方,布利斯先生也不一定有看上去那么好,我到了那里就孤身一人了……”

“你真的觉得,”我慢慢地说,“我会说不吗?”

“对,今天下午我是这么想的。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晨,我还以为——哦,这里和在更衣室的时候太不一样了,那儿只有我们两个!那时我不知道你在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你还有个——男朋友。”

她的话让我鼓起勇气。我抽出手,站了起来。我走到床前,那里有个带抽屉的小柜子。我把它打开,拿出一样东西给她看。“你认得这个吧?”我说。她笑了。

“是我给你的花。”她从我手中接过花,握在手里。花已经干瘪了,花瓣的边缘变成了棕色,即将脱落,而且,在很多个夜里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睡觉,它已经被压得扁平。

“当你把它抛给我的时候,”我对她说,“我的人生改变了。我想我一定是——在那之前都是沉睡着的,或者是死的——直到那一刻,自从我遇见了你,我才苏醒,才复活!你觉得我现在会那么容易就放弃吗?”

我的话吓到她了。这也正常,毕竟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对她或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她移开目光,环顾屋内,然后舔了舔嘴唇:“那么楼下的所有人呢?”她对着门点了点头,“你的父母,你的哥哥,艾丽斯,弗雷迪?”她说着,楼下传来一阵喊叫,然后是一通友好的争论。

他们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想说,如果与你相比……但是我耸了耸肩,笑了笑。

于是她也笑了。“你真的会来吗?我们周日就得走,也就是说,距离今天还有一周。没有留给你太多时间。”

足够了,我说。她把褪色的玫瑰放回床上,抓住我的手,紧紧握着。

“哦,南!我亲爱的南!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我保证!”她说着,把我的手放开,紧紧拥抱着我,高兴地大笑起来,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我怀里颤抖。

然后,她飞快地移开了身子,我怀里只剩下空气。

楼下更喧闹了,然后传来了开门声,接着是砰砰的脚步声,有人叫喊,“南希!”是艾丽斯。她停在卧室门口,但因礼貌——或出于害怕——没有转动把手,“大家要走了,”她说,“母亲问能不能请巴特勒小姐先下来一下,让大家跟她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