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0(第6/6页)

“很好,布莱克,现在这样就行了,”夫人开口道,“十二点半前给金小姐准备好浴缸。之后再告诉胡珀太太,我会找她交代午饭的事情。”她的语气相当礼貌,但毫无情感。这种口吻我听过上千次,就是贵妇和绅士用来对马车夫、店员还有门房讲话的调调。

女孩又轻轻点了下头,回道:“是的,太太。”便离开了。她压根没向床铺望上一眼。

我们忙着吃早餐,时间过得飞快。从床上坐起时,我的脸不由得挤作一团,因为浑身酸痛得就像被殴打碾压了一番。夫人给了我咖啡,还有抹了蜂蜜黄油的热面包。而她自己只喝了咖啡,随后开始抽烟。她似乎很喜欢看我吃东西——就像昨晚她喜欢看着我站在那儿,脱衣服,点香烟。这目光还包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关切,让我异常渴望她能像昨夜一样真诚而激烈地亲吻我。

我们喝光咖啡的同时,我把所有的面包也吃完了,她用比之前更严肃的口气说:“昨晚在街上我邀你一同坐马车,你却犹豫了。这是为什么?”

“我害怕。”我如实回答。

她点头,又问:“那你现在不怕了?”

“不了。”

“我把你带来这儿你很高兴吧?”

这不是一个问题,可她边说着边举起手按上我的喉咙,我涨红了脸,咽了一大口口水,情不自禁地答道:“是的。”

那只手移开了。她又陷入思考,随后微笑着说:“我小时候读过一个波斯故事,讲了一位公主,一个乞丐和一个精灵。乞丐释放了瓶子里的精灵,作为回报它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可是,愿望总是有条件的。他可以选择安稳地活过七十个年头;或者选择尽情享乐——娶位公主做妻子,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快乐地度过五百天。”她顿了一下,又问,“你要是那个乞丐,会选哪个?”

我犹豫了。“这故事真傻,”我最后开口说,“不会有人问这种问题——”

“你会选哪个,是安逸还是欢愉?”她把手放上我的脸颊。

“我会选欢愉吧。”

她点点头:“那当然,乞丐也是这么选的。你要是选了另一个,我会非常失望的。”

“为什么?”

“你还猜不出来吗?”她又笑了,“你说你没有需要在乎的人。那你甚至连恋人都没有吗?”我摇摇头,或许看上去很苦恼,听罢她似乎满意地叹了口气,又说,“告诉我,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尽情享乐,互相取悦?”

我傻愣愣地瞪着她半天。“和你在一起?”我说,“以什么身份留下?你的客人,你的仆人还是——?”

“我的荡妇。”

“你的荡妇!”我眨眨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厉,“我的报酬该怎么算呢?我想应该很丰厚吧……”

“亲爱的,我说过了:你的报酬就是欢愉!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享受我的特权。你能和我同桌用餐,坐我的马车,穿上我给你挑选的衣服——再按我的要求脱掉。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你被包养了。”

我瞪着她,又把目光移向了床上的丝质被单,漆柜,拉铃绳,还有玫瑰木箱子……我回想起米尔恩太太给我的房间,在那里我似乎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快乐,可在那儿的束缚也与日俱增,不止一次地让我感到不安。虽然乍一看很矛盾,但如果是被这位夫人束缚,被情欲被欢愉束缚,我会变得自由多了!

可她如此轻易地许诺又令我有些作呕。我依然声音尖厉地开口说:“你难道不感到恐惧吗?你似乎很相信我——可你对我一无所知!你就不怕我去捣乱,找到报纸和警察,告发你的秘密?”

“然后连带你自己的一起说了?哦,不,金小姐,我从不感到恐惧,恰恰相反我渴望恐惧!我追求刺激!你也一样。”她靠近我,手指拨弄着我的一绺头发,“你说我对你一无所知,可要知道我在街上观察过你。你搔首弄姿,徘徊漫步,与人调情,多么悠然自若!你觉得你能扮演美少年伽倪墨得斯[33]多久?你是不是觉得,戴着个丝巾做的阴茎,你衬裤里的那道阴户就彻底消失了?”她的脸离我很近,不让我的眼神离开她的眼睛,“你和我一样:你已经表现出来了,你现在还在表现!你真正的渴求来自你相同的性别!也许你想压抑自己,恰恰相反,你倒是让它彻底迸发出来了。就凭这个,你不会去捣乱——你会留下来,像我渴望的那样,当我的荡妇。”她揉卷了我的头发,“承认吧,我说的是对的!”

“是的!”

是的,是真的!她道出了真相:她发现了我所有的秘密;她把这一切昭示给我自己看。不光是刚才那几句话,还包括所有的一切——亲吻,爱抚,椅子上的交缠——都让她说出那番话,而我也很高兴!我爱过姬蒂——我会永远爱着姬蒂。可和她生活在一起时,我逃避真正的自我,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自己缺失了一半。自她以后,我完全拒绝爱情,转而变成了那种由欲望驱使的生物,窥破他人的秘密,羞辱直白的肉欲,却从来没有奉上过我自己。现在,这位夫人已将这层外衣彻底剥去——留我一人赤身裸体,就好像她甚至不顾我的尖叫,连同血肉也从白骨上剥离了。她紧紧按着我,呼出的温气扫过我的脸颊,我感受到自己的欲望升腾起来与她交织,我知道自己已经沦陷。

毕竟,我们生命中总会出现这样几个时刻,改变了我们,带来伤心的过往,也给予新的未来。就好像坎特伯雷宫的那晚,当姬蒂把玫瑰花抛向我时,我对她的倾慕之情顿时化为满腔爱意。还有另一种瞬间——说实话它似乎转瞬即逝——正是我踏进那架等候我的马车的那一秒,我步入黑暗的车厢,却也真正开启了我的新生。无论如何,就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精灵终究被放出了瓶子,而我早已沉沦在欢愉之中。

我从来没有想过再去问问,故事里的那个乞丐在五百天结束后又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