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第6/9页)

我对着这张照片看了又看。我清楚地记得这件西装的味道,记得我的手放在姬蒂肩膀上的触感,但是当我看着它,就像看着别人的过去,这令我颤抖。

这张照片先是被弗洛伦丝拿去了,她看得和我一样仔细,然后是诺拉,然后是安妮和雷蒙德小姐,最后珍妮又拿回去给她的朋友们看。

“真有意思,还挂在我们这儿呢。”她说,“我记得是一个女孩粘上去的,她非常喜欢你们,真的,过去你在这里简直是最受欢迎的。她从伯灵顿拱廊的一位女士那里买的。你知道那里有位女士在卖这类照片给感兴趣的女孩吗?”我摇了摇头。想来有趣,我在伯灵顿拱廊转悠都是为了寻找有对我感兴趣的男士,从来没注意过还有这样一位女士。

“真是太好了,金小姐,”有人叫起来,“能在这儿见到你……”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议论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确实好奇她是不是……”我听到有人说。然后珍妮靠过来,扬起了头。

“那么巴特勒小姐呢,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一下的话。我听说她也有点女同倾向。”

“对,”另一个女孩说,“我也听说了。”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你听说的错了,她不是。”

“完全不是?”

“完全不是。”

珍妮耸了耸肩。“嗯,那真是遗憾。”

我看着自己的大腿,突然沮丧起来。然而更糟的是,一个妓女从露丝和诺拉之间挤过来喊着:“哦,金小姐,你不给我们唱首歌吗?”于是十来个人跟着她喊起来:“哦,是啊,南·金小姐,唱吧!”然后,就像做噩梦一样,一架快散架的老钢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被推过粗糙的地板。立刻有个女人坐在钢琴前,活动了一下指关节,令人吃惊地弹奏起来。

“别,”我说,“我唱不了!”我使劲看弗洛伦丝,她仔细端详着我,仿佛第一次看我的脸似的。珍妮满不在乎地喊道,“哦,唱吧,南,给点面子,为‘男孩’的姑娘们唱一首!你原来经常唱的那首,对漂亮女孩眨眼,还抛金镑的那首……”

一个声音唱起来了,然后更多人跟上了。安妮刚才大喝了一口啤酒,这会儿几乎呛住了。“天啊!”她擦了擦嘴说,“这首歌是你唱的?我在霍尔本的帝国剧院见过你一次!你向我扔了一枚巧克力,被你的外套焐得都快化了,我吃了,感觉幸福得要死!哦,南希!”

我看着她,咬了咬嘴唇。玩台球的人放下了球杆,跑过来站在钢琴前,弹钢琴的人找出了这首歌的乐谱,差不多有二十个女人一起唱了起来。这首歌很傻,但是我记得姬蒂把和声唱得抑扬顿挫,让这旋律如行云流水,那愚蠢的歌词到了她的舌尖就像了抹了蜜一样甜。这首歌在这个简陋的地下室里听起来又不一样了,而且,其中还透着一种真诚,让它听起来更加甜美。我听着这群女孩热热闹闹地唱着,不由得哼唱起来……过了一会儿,我跪在椅子上加入了她们。唱完以后,她们欢呼起来给我鼓掌,我不得不把头靠在胳膊上,咬住嘴唇,以防我的眼泪掉下来。

然后她们又开始唱另一首歌,不是我和姬蒂的歌,而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新歌,所以我没再和她们一起唱。我坐下来,把头靠在椅背上。一个女孩走到桌子那边,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猪肉派,是斯温德尔斯太太送来的,“酒吧送的”。我吃了一点,感觉镇定些了。露丝和诺拉此刻用手肘撑着桌子,托着腮帮子看着我,完全忘了她们的故事。我听到安妮在这首歌曲的间歇对将信将疑的雷蒙德小姐说:“不,我发誓,我们也不知道。她青着一只眼睛来到弗洛丽家门口,抱着一捆水芹,然后就没再离开。真是一匹黑马……”

弗洛伦丝转向我,她的眼睛在阴影里。

“你真的曾经很有名吗?”她问我。我找了根烟点起来,“你真的唱过歌?”

“唱过歌,还跳过舞。还曾在不列颠剧院演过童话剧。”我拍了拍大腿,“上帝,我的主人,王子去哪儿了。”她笑了,但是我没笑。

“真希望我那时见过你!那是什么时候啊?”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1889年。”她张大了嘴,“啊。那一年都是罢工,我没有时间去音乐厅。我想,有天晚上我好像是站在不列颠剧院门口,为码头工人募捐……”她笑了,“不过我也想要一个巧克力金镑。”

“嗯,我肯定会抛给你一块的。”

她把酒杯举到嘴边,然后想到了别的事。“发生了什么,”她说,“让你离开了剧院?如果你发展得正好,为什么不干了呢?你做了什么呢?”

我已经承认了一些事情,但还没有准备好和盘托出。我把盘子推到她面前,“替我吃了这个派吧。”然后,我越过她,对桌子那头说,“我说,安妮,能给我一根烟吗,我这根点不着了。”

“好,既然你是个名人……”

弗洛伦丝吃了这个派,露丝也吃了一点。钢琴旁边的歌手们唱累了,嗓子也哑了,又回到台球桌边。旁边桌子上的妓女站起来,戴上了帽子,我想她们要走了,要在沃平和莱姆豪斯这些更为普通的街区开始工作了。诺拉打了个哈欠,我们也都开始打哈欠,弗洛伦丝叹了口气。

“我们走吗?”她问,“我想一定很晚了。”

“差不多半夜了。”雷蒙德小姐说。我们站起来,穿上外套。

“我必须和斯温德尔斯太太说两句话,感谢她给我的派。”我说完以后,走到台球桌那边,对珍妮点了点头。这一路上我被六七个女人拦住打招呼。

“晚安,”我说,“我很高兴你赢了一先令。”

她握住我伸出的手。“晚安,金小姐!你能来这儿我们真是太高兴了,相比之下一先令算不了什么。”

“我们还会再见到你吗,南?”她那位文身的朋友问。我点点头,“希望会吧。”

“不过你下次一定要好好给我们唱首歌,穿上男装独唱。”

“哦对,一定要!”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我想起了一件事,又对珍妮点了点头。

“那张照片,”当她靠近我的时候,我轻声说,“你觉得——不知道斯温德尔斯太太会不会介意——你觉得我能拿走吗?”她立刻把手伸进口袋,抽出那张皱巴巴的、褪了色的照片,把它递给我。

“你拿着吧,”她说,然后又忍不住有点好奇地问,“你自己一张都没有了?我有点好奇……”

“悄悄告诉你,”我说,“我那时没多久就退出这个行当了。我失去了一些东西,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去想。不过,这个,”我盯着这张照片,“嗯,这个倒没什么。我能不能留下做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