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第5/8页)

她的吻带来的甜蜜感变成了恐惧,我挣脱她,抽回了手。“你不肯那么做了吗?”她轻轻问道,向我伸着手,“你不是已经做过一次了?不是就是为了今晚吗?难道你就不能把你的吻留在我嘴唇上,把你的触摸留在我体内,让我能够容易一点忍受他的吗——求你别走!”她又拉住了我,“上次你走了。你说我只是梦到了你,但现在我不是做梦。我真希望我是在梦中!天啊,哦,天啊,我希望这是一场梦,醒来发现我仍在布莱尔!”

她的手指从我手上松脱,她倒在枕头上,我站在那里,双手握紧又放开,不知所措,我怕看她的样子,怕听她说的话,怕她提高声音,怕她尖叫起来,或者晕过去——我,该死的我!我怕她会大叫,被绅士和克林姆太太听到,说我吻了她。

“嘘!嘘!”我说,“你已嫁给他了。你不一样了。你现在是个妻子了,你必须——”

我沉默了,她也抬起了头。楼下的灯光开始移动。绅士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上重重地响起来。我听到他放慢脚步,在门口犹疑了一下。也许他在想是不是该敲门,因为在布莱尔他习惯了要敲门。最后,他慢慢拉开门闩,走了进来。

“都弄妥了吗?”他说。

他身上带进一阵夜晚的凉气,我一句话也没说,没对他说,也没对她说。我没再看她的脸。我走进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我穿着裙子,穿着斗篷,躺在黑暗中。我把头埋在枕头下。那个夜里,我每次醒来,都只听见床垫稻草里小虫子爬行的窸窣声。

早晨,绅士来到我房间。他只穿着衬衫。

“她要你去,帮她换衣服。”他说。

他在楼下吃早餐。莫德的早餐是送到房间来的,托盘上有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几只鸡蛋和一块猪腰子。她碰都没碰。她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一动不动。我一眼就看出,从现在起,她会怎样了。她的脸色舒展了,但眼圈是黑的。她光着手,没戴手套,金黄色的戒指闪着微光。她看看我,和她看其他东西——比如盘中的鸡蛋,窗外的风景,我手里提着的让她穿的裙子——一样,眼神模糊,冷淡,心不在焉。我跟她说话,问她一些日常小问题,她会听,停顿一下,然后回答。回答时她眨着眼睛,仿佛这些问题和答案——甚至她喉咙发声说话这个动作本身,都是些奇怪的、让她惊讶的事。

我给她穿好衣服,她又回到窗边的座位上。她弯着手腕,手指微微抬起,好像把它们放在织布质地的裙摆上,都会伤着它们。

她略略歪着头,我以为她在侧耳听,想听到布莱尔的钟声。但她没提起她舅舅,或者以前的生活,一字不提。

我端走她的夜壶,去屋后的茅房倒掉。在楼梯口克林姆太太刚好走来,手臂上搭着一条床单。她说,

“里弗斯先生说,床单要换了。”

她看起来像是要对我挤眼。我可不想给她机会,转眼不看她。我怎么把这一节忘了。我慢慢走上楼梯,她跟在我后面,粗声大气地喘着气。她对莫德行了个勉勉强强的屈膝礼,然后走到床边,掀开了毯子。床单上有几点暗红的血迹,因为被睡过,已经有点模糊了。她站在那儿看了看,然后看着我,好像在说,“哟,我真不能相信,这小夫妻生活过得,哈哈哈!”莫德坐在那儿望着窗外。楼下传来绅士的刀叉刮着盘子的声音。克林姆太太拉起床单,查看床垫是不是也给弄脏了,床垫没染上血迹,她很满意。

我帮她一起换了床单,送她到门边。她又来了个屈膝礼,然后看见了莫德柔和、奇怪的眼神。

“一时没接受得了,她是?”她悄悄对我说,“还是想妈妈了?”

我开始没说话,后来我想起我们的计划,想起了下一步。我沮丧地想,长痛不如短痛,早完早好。我关上门,和她一起站在窄小的走廊上,小声对她说:

“不是接受不了这么简单,是这儿有问题。里弗斯先生宠她,听不得别人说闲话——他带她到这僻静地方来,也是盼着乡下空气清新,也许能让她镇静些。”

“让她镇静?”她说,“你意思是——?上帝保佑!她不会发病吧——不会跑去把猪圈打开——不会放火烧房子吧?”

“不,不会的,”我说,“她只是——只是脑子里想太多了。”

“可怜的小姐,”克林姆太太说。但我能看出她在算计。她当初该开个高点的价,要是知道是个疯女人来住。然后,每次端盘子上来时,她都不直视莫德,很快地放下就走,好像莫德会咬人。

“她不喜欢我,”见她这么两三次之后,莫德说。我吞了吞口水,说,“不喜欢你?你想哪儿去了!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我说不上来。”她轻声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后来绅士也听到她这么说了,他把我单独拉到一边。“很好,”他说,“让克林姆太太继续怕她,让她也怕克林姆太太,虽然表面上好像不怕——干得好。医生来的时候,这对我们有帮助。”

他等了一个礼拜才去请的医生。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一个礼拜。他对莫德说再住一天就走,但是第二天早晨他会看着她,对她说:

“你看起来太苍白了,莫德!我看你今天精神不太好。我觉得我们应该再住一阵,等你体力恢复了再走。”

“再住一阵?”她说,声音呆滞,“但是,我们不能去伦敦,去你家吗?”

“我真的觉得你身体还不够好。”

“不够好?可是我觉得很好——你只要问问苏就知道了。苏,你跟里弗斯先生说说我多好,行吧?”

她坐着,身体发抖。我什么都没说。“再多等一两天吧,”绅士说,“等你休息过来,等你冷静下来。或许,你应该多卧床休息?”

她开始流泪。他走到她身边,她抖得更厉害,也哭得更厉害了。他说,“噢,莫德,看见你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要是去伦敦就能让你感觉好些,我们当然立刻就走——哪怕我用双手抱你去——你觉得我不想吗?但是,看看你现在的状况,你能跟我说你身体好,没事吗?”

“我不知道,”她说,“这里好陌生,我怕,理查德——”

“伦敦岂不是更陌生?那里拥挤嘈杂,天色又阴暗,在那儿你不是更怕?不,那里不好,这儿才是适合你的地方。在这儿,还有克林姆太太照顾你——”

“克林姆太太讨厌我。”

“讨厌你?哦,莫德,你开始犯傻了,我不喜欢你这样。苏也不会喜欢的——是吧,苏?”我没理他,“她当然不会喜欢了,”他说,蓝眼睛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莫德也看着我,然后望向别处。绅士用手捧着她的脸,吻了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