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第7/8页)

我苦了一下脸,“是吗?”

他眯起眼睛:“现在可别跟我玩花样,苏,都到这时候了。你知道该怎么说,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仍然黑着脸,“我想是吧。”

“乖孩子。我先带他们来见你。”

他想用手拍拍我,我退了一步,躲开了。我回到我的小房间去等。过了一会儿,医生们来了。绅士和他们一起进来的,然后他关上门,站在门边,看着我。

两个医生跟他一样,都是高个儿,其中一个比较壮。他们都穿着黑色西装,松紧皮靴。他们的走动,使地板、墙板和窗户都颤动起来。他们两人里只有一个——瘦的那个——说话,另一个只是在一边看着。他们对我鞠了个躬,我回了一个屈膝礼。

见我这动作,负责说话的那个医生小声说了一声“嗯”,他是克里斯蒂医生,“好的,您知道我们是谁,对吧?您不介意我问些有点冒昧的问题吧?我们是里弗斯先生的朋友,很想知道有关他的婚姻状况,还有他妻子的情况。”

“好的,”我说,“您是指,我家小姐?”

“嗯,”他又说,“你家小姐。这样,请你再告诉我一下,她是谁?”

“里弗斯太太,”我说,“曾经是李小姐。”

“里弗斯太太,曾经是李小姐。嗯。”

他点点头。不说话的那个医生——格雷夫斯医生——掏出一支铅笔和一本笔记本。第一个医生继续问:

“你家小姐。那么你是——”

“我是她贴身女仆,先生。”

“当然当然。那你的名字是?”

格雷夫斯医生握好铅笔,准备记录。绅士看着我的眼,点点头。“苏珊·史密斯,先生。”我说。

克里斯蒂医生盯着我看。“你好像有点犹豫,你肯定,这是你的名字吗?”他说。

“我自己的名字,我还是知道的!”我说。

“当然当然。”

他笑了。我的心还是狂跳。也许他看出来了,态度变得和蔼了些。他说:

“这样,史密斯小姐,你能告诉我,你认识你家小姐多长时间了吗?”

这就像那会儿,在兰特街,我站在绅士面前回答关于品行的问题一样。我告诉他们关于梅菲尔的艾丽斯小姐,绅士的老保姆,还有我死去的妈妈。然后又说到莫德,我说她看起来是喜欢绅士的,但是现在,新婚一个礼拜后,她变得非常忧郁,又自暴自弃,让我害怕。

格雷夫斯医生记下了这些。克里斯蒂医生说:

“害怕。你的意思是,为自己担心?”

我说,“不是为我自己,先生,是为她。我担心她伤害自己,她心情太差了。”

“我明白了。”他说。然后他接着说,“你喜欢你家小姐,为她说了很多好话。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认为你家小姐需要什么样的照顾,情况才能转好?”

我说,“我想——”

“怎样呢?”

“我希望——”

他点点头,“请继续。”

“我希望您能看管她,照顾她,先生,”我急速地说出来,“我希望您能把她安置好,没人去打扰她,伤害她——”

我的心好像跳到了嗓子眼里,流泪使声音都哽咽了。绅士一直看着我。医生握住我的手,握在手腕上,仿佛跟我很熟。

“好的,好的,”他说,“你不要这么伤心。你希望你家小姐得到的,她都会有的。她真是很幸运,有你这样一个忠仆!”

他拍拍我的手背,然后放开了手。他看看手表,和绅士对望了一下,点点头。“很好,”他说,“很好,现在,你是否带我们见——”

“当然,”绅士立刻接嘴说道,“当然,这边走。”他打开门,于是他们转身出去,我看着几个黑色的背影,心里被猛地揪了一下,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恐惧,我向前走了一步,叫出声来:

“她不喜欢鸡蛋,先生!”克里斯蒂医生转过身来,我还举着一只手。我把手放下,把音量放低说,“她不喜欢鸡蛋,怎么做都不喜欢。”

当时我只想到了这个。他微笑,对我鞠了一躬,带着点幽默。格雷夫斯医生写下来——或者假装写——在笔记本上,不喜欢鸡蛋。绅士带他们去了隔壁莫德的房间。然后他回到我这里。

“你就留在这儿,等他们跟她谈完,知道吗?”他说。

我没答话。他关上门。但是墙和纸一样薄,我听到他们走动,听到医生们低低的问话声,然后,大约一分钟后,我听到她纤细的,起伏的哭声。

他们并没和她谈太长时间。我想,从我和克林姆太太那儿,他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们走后,我去了她那儿,绅士站在她椅子后面,两手捧着她苍白的脸。他向前弯腰看着她,可能是在跟她讲悄悄话,也可能在逗她。他看见我进来,就直起了身子。他说:

“你看,苏,看看你家小姐。你看她眼神是不是明亮些了啊?”

是明亮了一些,眼里还有一点泪光,眼圈也是红的。

“你还好吗,小姐?”我说。

“她很好,”绅士说,“我觉得朋友的陪伴让她提起了兴致,我这两个亲爱的老朋友,克里斯蒂和格雷夫斯,也很欣赏她。你说说,苏,有哪个女人不会因为男人的欣赏而高兴啊?”

她转过头,举起手来掰开他的手指,力气却不够大。他把她的头再捧了一会儿,然后放手走开了。

“我真傻啊,”他对我说,“我想让里弗斯太太在这么个僻静地方恢复起来,以为这儿的安静对她有好处。现在我明白了,她需要城里的热闹。格雷夫斯和克里斯蒂也看出来了。他们也盼望着我们赶快在切尔西重聚——对啊,克里斯蒂已经答应让我们用他的马车和车夫!我们明天就动身。莫德,你怎么说?”

她已经转头看着窗外,听了这话,她抬头回望着他。有一点血色慢慢爬到她苍白的脸上。

“明天?”她说,“这么快?”

他点点头。“我们明天走。我带你去一间大宅子,房间漂亮,仆人优良,一切任你差遣。”

第二天,她像平常一样把鸡蛋和熏肉早餐推到一边,但是这次,连我也吃不下了。我给她更衣的时候,没用眼睛看她,我已熟悉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她还是穿着那条染着泥点的旧裙,我则穿上了那条漂亮的丝质裙子。就算要赶路,她也不让我脱下那件,但我知道裙子会被弄皱的。

我想到穿着它回到波镇。我不敢相信,天黑前我就能回家了,就能回到萨克斯比大娘身边了。

我为她收拾好行李。我收拾得很慢,却几乎感觉不到手里拿起的任何一件东西。在一个袋子里,我放进她的内衣、拖鞋、安眠药水、软帽、刷子——这些是她带去疯人院的。我把剩下的都装进另一个袋子。那是我的。只有那只白色的手套,我放在了一边。行李袋都收拾好之后,我把那只手套仔细地放进我的胸衣里,紧靠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