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第8/10页)

后来,他们靠近了一些,萨克斯比太太轻声问,“现在你好点了吗,亲爱的?”我没有回答。她看看理查德,“要不我们走吧,让她睡觉?”

“睡他妈什么觉,”他说,“我相信,她还以为我们是为了她才带她来这儿的呢!”他走过来拍我的脸,“你睁开眼睛。”他说。

我说,“我没有眼睛,怎么睁眼?你把我的眼睛都挖了。”

他狠狠地揪住我一只眼的眼皮。“你他妈给我睁眼!”他说,“这还差不多。好了,你还要知道点事儿——就一点,然后你就可以睡觉了。你听我说,听好!你别问我该怎么听,你再问我就把你两只耳朵割下来!你听到了吧。你感觉到这个不?”他打了我一耳光,“很好。”

他打得不太重,因为萨克斯比太太见他举手,过来拦了他一下。

“绅士!”她说,黑下了脸,“怎么动手了,谁让你动手的。管好你的臭脾气行不行?你都把她打伤了,哦,我的乖孩子。”

她伸手摸我的脸,理查德一脸愠怒。“她应该谢天谢地了。”他站直身体,把头发拨到脑后,“过去整整三个月,我都没对她下狠手。她应该知道,我还会动手的,我可不在乎。你听到了没,莫德?你见过,我在布莱尔算也是个绅士,现在我到了这儿,绅士风度什么的都见鬼去吧。你明白了?”

我躺在床上用手护着脸,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答话。萨克斯比太太用力交握着两手。他把耳后那根香烟取了下来,放进嘴里,四处寻找火柴。

“接着说,萨克斯比大娘,”他一边找一边说,“把剩下的全告诉她。至于你,莫德,你好好听,搞清楚你活到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活过,”我悄声说,“你们说的,都是杜撰的故事。”

“是啊,”他找到火柴,划燃——“故事总要结束的,听听你的故事该怎么结束。”

“已经结束了。”我说。然而,他的话使我警觉。酒,药和各种震惊,让我的头有些昏沉。即使如此,当他们要告诉我未知的将来,告诉我他们将要如何处置我,我也开始感到恐惧……

萨克斯比太太见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现在你开始明白了,”她说,“你开始明白了。我得到了那位小姐的孩子,而且,我还得了一个承诺——没错,关键是得了这承诺。这承诺可值一大笔钱呀——对吧?”她微笑,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她朝我靠得更近一些,“你想看看吗?”她换了一个语调对我说,“想看那位小姐的原话不?”

她等待着,我没有回答。但她再次微笑,从我身边挪开。她看了一眼理查德,转过身去,摸索着自己的衣扣。塔夫绸窸窣作响,胸衣打开了一条缝,她把手伸了进去——我觉得她仿佛是深入了自己的胸中,自己的心——拿出一方折起来的纸。“可得小心爱护,”她递给我说,“这么多年了,我对它比金子还爱护!这儿,你看。”

纸是按信的样式折叠的。上面用斜斜的笔迹写着指示:于,吾女苏珊十八岁之日开启。这名字让我颤抖。我想把信拿过来,她却满怀妒嫉地收了回去,仿佛我舅舅——现在他已不是我舅舅了!——收回一本古董书,不让我碰。但她让我触碰了那信,信纸还带着她胸口的热度。墨迹已变成褐色,折叠处已发毛褪色。封印仍保存完好,是我母亲的印鉴——我说的是,苏的母亲,不是我母亲,不是我母亲——M.L.。

“看见了吧,乖孩子?”萨克斯比太太说,纸抖了几下,她像个守财奴似的把它收了回去,举到唇边亲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把它放回胸衣里,它原来的地方。她扣好衣服,望了一眼理查德。他一直在旁边好奇地观察,但没说话。

我开口说话了。“她写了这个。”我说。我声音沙哑,有点头晕,“她写了这个,他们把她带走了,然后呢?”

萨克斯比太太回过身来。她扣好了衣裙,非常平整。但她一只手按在胸前,仿佛护着衣服里的字。“那位小姐?”她有点分心地说,“那位小姐死了,乖孩子。”她吸了一下鼻子,改变了声调,“但是,要是她没拖过那最后一个月,我就栽了!谁想得到啊?那个月真是不顺。她爹和她哥把她弄回家之后,就逼着她改遗嘱——你都能猜到他们会改成什么。一分钱都不给她女儿——按他们的理解来说,就是你——直到她结婚。你是要嫁人的,是不是?她托一个看护给我带了信来。那时他们已经把她送进了疯人院,把你也一起送去了。唉,到了那儿,她很快送了命。将来事情会怎样发展,对她来说也是个谜,她唯一的安慰就是我的诚实可靠。可怜的孩子!”她看上去几乎有些愧疚,“——可她看错了。”

理查德大笑。萨克斯比太太抹了抹嘴,面露世故之色。“对我来说嘛,”她说,“一开始就知道,我唯一要拆解的谜就是怎么拿到全部遗产,虽然我该得的只有一半。让我安慰的是,我有十八年时间来筹划算计。我经常想起你。”

我转过脸去。“我从来没要你想,”我说,“现在我也不想要。”

“不知好歹,莫德!”理查德说,“这么多年,萨克斯比大娘费尽心思帮你筹划。要是换了别的姑娘——你们姑娘家,不就只会幻想当罗曼蒂克女主角吗?——别的姑娘不知会觉得多幸运。”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回到萨克斯比太太脸上。我什么也没说。她点了一下头,“我经常想起你,”她重复道,“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我觉得你会出落得漂亮的。你果然漂亮,乖孩子!”她吞了一口口水,“我只怕两件事。一是怕你夭折。二是怕你外公把你送出国,在那份秘密遗嘱宣布前把你嫁了人。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外公死了。后来我又听说,你舅舅闷声不响地在乡下过日子,把你也接去了,过那种安静日子。我怕的两件事都解决啦!”她面露微笑,“同时呢,”她说,眼皮有些颤动——“同时呢,苏在这儿。乖孩子,你也见着了,我对那位小姐的承诺是多么守口如瓶。”她拍拍裙子,“哎,如果没有苏来兑现,这承诺对我有啥意义呢?你想想,我把她养得多小心,多隐蔽,多安全。你想想,在我们这种地方,我们这条街上长大的姑娘,会变得多精明强悍?想想我和易布斯先生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她养得这么老实本分。想想我花了多少心思,去解这个谜——我知道有朝一日我要用她,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用。我遇到绅士的时候,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怕你秘密结婚的恐惧,变成了一条计策,他就是你要结婚的那个男人啊……然后只花了几分钟,我看着苏,就知道该怎么处置她了。”她耸耸肩膀,“好了,事儿就这么做成了。苏就是你,乖孩子。我们带你来这儿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