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11/14页)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和鞋。“有一个男人,”我说,“在桥上,我以为他是要帮我,可他却想——”我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知道了吧?”他说,“你知道了吧?要是有警察看见了你,跟着你到了这儿怎么办?要是警察严查起来,你知道他们会对我怎样吗?还有我的店员,我的存货?对于这种情况,他们会——哦!天啊,瞧瞧你的脚!真的在流血啊!”
他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洗手盆在隔壁。”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好吗?”他出去了,去了制版房。我看见他们抬起头,听他说话。我不知道他对他们说了什么,我也不在乎了。坐下来后,我感觉到累,之前一直处于麻木状态的脚掌也开始痛起来。房间无窗,也无通风口,胶水的味道更浓重了。我坐的地方离桌子很近,我靠在桌子上,看着桌面,看着桌面上那一堆纸,那些没有切边,没有装订的书页,有一些弄花了,或被霍陲先生用纸遮住了——“我会鞭打你,鞭打,鞭打,鞭打你的臀,直到你流血,血流到脚跟”——刚印刷的,墨很黑,但纸质不好,墨水有一点晕开了。这是什么字体?我知道的,但一下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你喜欢鞭子,是吧?”
霍陲先生回来了。他带回一块布,半盆水。另有一杯水,是给我喝的。
“给你。”他把水盆放到我面前,把布沾湿,递给我,自己紧张地望着别处,“你能做吧?把血擦干净就好了,暂时……”
水是凉的。我擦完脚之后,洗了一下这布,然后把它按到脸上。霍陲先生见状问道,“你不是发烧了吧?”他说,“你没病吧?”“我只是有点热。”我说。他点点头,过来端走了水盆。然后,他递上了水杯,我喝了一小口。“很好。”他说。
我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书页,还是想不起那字体的名字。霍陲先生看了看表,然后把手举到嘴边,咬着大拇指,皱起眉头。
我说,“您真好心,肯帮我。换了其他人,肯定就是责骂我了。”
“不会的,我不会的。我不是说过吗,应该责怪里弗斯。没关系了,现在你告诉我,跟我说真话,你身上有多少钱,现在?”
“我没钱。”
“一分钱都没有?”
“我身上只有这条裙子,我们可以拿去卖的吧?反正,我很快会换一条朴素的。”
“卖裙子?”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别说傻话行不行?你回去的时候——”
“回去?回布莱尔?”
“回布莱尔?我是说,回你丈夫那儿。”
“回到他那儿?”我讶异地望着他,“我怎么能回到他那儿去!我整整用了两个月才逃出来!”
他摇着头,“里弗斯太太——”他说,我一阵冷战。
“别那么叫我,”我说,“求您了。”
“你又这么古怪!那我该叫你什么,如果不那么叫?”
“叫我莫德。如果现在您问我,我还有什么。这个名字就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他挥了挥手。“别犯傻了,”他说,“你听我说。我为你感到遗憾,你和他有些争吵,是不是——”
我大笑起来,笑声如此尖厉,把他吓了一跳。两个制版员也抬起头来。他看见了,转回身来看着我。
“你理智些好吗?”他用警告的口气,低声对我说。
我如何能理智?
“争吵,”我说,“您以为是争吵。您以为那就能使我跑着穿过半个伦敦城,直跑到双脚流血?您真是一无所知。您根本猜不到我身处怎样的险境!但我却无法告诉您,这件事太大了。”
“什么事?”
“一个秘密。一个圈套。我不能说。我不能——噢!”我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书页上,“你喜欢鞭子,是吧?”
“这是什么字体?”我说,“能告诉我吗?”
他吞了一下口水。“这个字体?”他问,语气变了。
“这个字体。”
他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克拉伦登体。”
克拉伦登。克拉伦登,我就知道。我继续看着那印张——我想,我把手指放在了上面,直到霍陲先生走过来,用一张白纸盖住了它,就像他盖住别的印张。
“不要看这些,”他说,“不要这样瞪着我!你怎么了?你一定是病了。”
“我没病,”我说,“我只是有点累。”我闭上了眼睛,“我多希望能留在这里,睡一觉。”
“留在这里?”他说,“留在这里,留在我店里?你疯了吗?”
“疯了”二字让我睁开了眼睛。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脸红了,很快移开了眼神。我用平稳的语调再次说道,“我只是有点累。”但他不答话。他把手举到嘴边,再次咬起了拇指,用眼角的余光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我,“霍陲先生——”我说。
“我希望,”他突然接口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带你离开店里?我估计,得叫辆马车到后门来接。”
“您会这么做吗?”
“你有没有地方可去,可以住宿、吃饭?”
“我无处可去!”
“那你必须回家。”
“我不能。我无家可归!我只需要一点点钱,一点点时间,我必须去寻找一个人,去解救——”
“解救?”
“去寻找。去寻找。在找到她以后,我还需要帮助。只需要一点帮助。我被欺骗了,霍陲先生。我被冤枉了。我想,有一位律师的话——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位正直的律师——您知道我很富有吧?至少我本应富有。”他再次沉默了,只是听着我说话。我说,“您知道我是富有的,如果现在您能帮帮我,如果您能收留我——”
“收留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收留你,留在哪儿?”
“不是在您家吗?”
“我家?”
“我以为——”
“我家?和我太太和女儿们一起?不行,不行。”他开始来回踱步。
“可在布莱尔您说过的啊,许多次——”
“我没跟你说吗?这不是布莱尔。现实世界跟布莱尔不一样。你得明白这一点。你多大年纪?你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像离开你舅舅那样离开你丈夫。在伦敦,你没有依靠就无法生存。你觉得你能靠什么谋生?”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想说,我以为您能给我些钱。我环顾身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就不能,”我说,“为您工作?”
他停住了,“为我?”
“我能不能在这里工作?帮您整理这些书?——甚至,还可以写?我了解这个行当,您知道我了解得有多深!您可以付我些薪水。我占用一个房间——我只要一间房,一间安静的房间!我会悄悄地住进去,您帮我保守秘密,理查德绝不会知道。我会靠工作挣一小笔钱,只要能找到我朋友,找一位正直的律师,然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