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5(第8/11页)

他低下头。我看看斯彼勒护士。她也打着哈欠往我们这边望了一眼。她拿出表来看了看。

“猪,”我飞快地说,“还是大象?你选哪个?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说!”

他扭动着嘴唇。

“大象。”经过一阵可怕的沉默后他终于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谢天谢地。好了,听我说,你有多少钱?”

他吞吞口水,说,“五先令六便士。”

“很好。你必须办这几件事。你得到镇上去,找一家锁匠铺,找到以后问他们要——”我用手按着眼睛,感觉脑袋里又一波混浊的水涌了上来,思维就像被幕布盖住了,我差点绝望得尖叫起来。然后幕布飘开了——“要一把凸块锁钥匙,带一寸长的齿。就说你家主人要的。要是他们不卖,你偷也得偷一把出来。别用这眼神看我!我们到了伦敦会给他寄一把回来的。你拿到钥匙坯后,要把它收好。然后你去铁匠铺,买一把锉子——看见我的手指了吗?就买这么宽的。把宽度比给我看看,对,好孩子,你弄明白了。锉子和钥匙坯都收好。下礼拜把它们带到这儿来——礼拜三,只有礼拜三才行!听到没?——然后偷偷交给我。你都听明白了吧,查尔斯?”

他睁大眼睛瞪着我。我又要开始狂躁了。但他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望向我身后,他打了一个激灵。斯彼勒护士从门口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时间到。”她说。

我们站起来,我紧紧抓着椅背,才能保持自己站立不倒,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查尔斯,好像要在他眼睛里留下烙印。我已经放开他的手,现在又伸手握住。

“我刚才说的,你都会记得吧?”

他点点头,带着点害怕。他垂下眼帘,正要后退一步把手抽回去。我感觉到他的手指滑出我的手心,于是紧紧抓住不放。

“别离开我!”我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别离开我,求你!”

他吓了一跳。

“好啦!”斯彼勒护士说,“别浪费时间了,快点。”

她上来掰我的手指。这费了她一会儿工夫。查尔斯的手抽出来以后,他立刻把手放在嘴巴前。

“真可悲啊,是不?”斯彼勒护士对他说。她的手抱住我的两臂。我猛地扭了一下肩膀,“你也别太介意了,她们都这样。我建议呢,最好来都别来。最好别来看她们,让她们想起家来。这容易让她们心乱。”她把我抱得更紧了。查尔斯吓得往后退,“你呢,就安安心心地回去,告诉你们家人,她现在落到什么可悲的地步了——知道了吧?”

查尔斯看看她,又看看我,然后点了点头。

我说,“查尔斯,对不起。”我的牙齿还在打战,“你别介意,这都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但我也看得出来,他现在看着我,一定觉得我疯了。如果他真这么想,我也就完了。我会在克里斯蒂医生这里待一辈子了。我再也见不到萨克斯比大娘,也再也不能找莫德复仇了——这念头比恐惧更刺痛我。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斯彼勒护士终于放开了手。另一个护士过来,送查尔斯去了门口。她们让我看着他离开。唉!我能做的全部,也就是看着他了!他走到门口,绊了一下,看见了我的目光,好像又受了惊吓,我于是努力想给他一个笑容,但是我想,我笑得一定很难看。

“你要记得啊!”我喊道,我的声音高而刺耳,“你要记得大象啊!”

护士们高声哄笑起来。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已经筋疲力尽,一推就被推倒在了地上。“大象!”她们说,站在那里笑我,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

那个礼拜真难熬。我恢复了理智,越来越察觉这疯人院的残酷无情。想到自己连这都能习惯下来,之前我是自暴自弃到什么地步了。要是我一礼拜内又习惯了这里怎么办?要是我又疯傻过去怎么办?要是查尔斯真回来了,我却傻过去了不认得他怎么办?这些念头让我想死。我用尽办法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我掐自己的手,直到手臂青一块紫一块。我咬自己的舌头。每天早晨醒来时我总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觉得又一天偷偷溜走了。“今天礼拜几?”我问威尔逊小姐和普赖斯太太,当然,她们从来就不知道,威尔逊小姐总以为是受难日礼拜五。于是我就问培根护士。

“今天是礼拜几,培根护士?”

“今天是惩罚日。”她会一边搓手一边说。

还有,我心里还怕查尔斯不会再来——怕自己太疯了——怕他会没了信心,或者遇到灾难。我把所有可能发生和不可能发生的让他来不了的事儿,都设想了一遍。比如,他被吉卜赛人或小偷抓去了,被牛撞死了,遇到正直人士说了真话,被劝回家了。有天晚上下雨,我就想,他睡觉的沟渠积水怎么办,他会被淹死。天上打雷闪电,我就想,他在树下避雨,手里还拿着一把锉子……

一礼拜都是这么熬过去的。然后,礼拜三到了。格雷夫斯医生和克里斯蒂医生坐着马车出去了,上午过了一大半时,斯彼勒护士来到门口,看着我说,“行啊,你很有魅力嘛,楼下有个小伙子来看你,就是上次那个。照这速度,我们很快就得张贴结婚告示了……”她带我下了楼。在大厅里,她捅了我一下,“可别想耍花招。”

今天,查尔斯看起来特别慌张。我们坐在跟上次同样的位置上,斯彼勒护士也跟上次一样,站在门口,和厅里的护士们聊天玩。我们沉默地坐了大约一分钟。他脸色发白,我小声说:“查尔斯,事都办了吗?”

他点点头。

“钥匙坯?”

他又点点头。

“锉子?”

又点了一下头。我举起手蒙住眼睛。

“但是那把钥匙坯,”他抱怨地说,“差点把我的钱全花完了。锁匠说有些钥匙坯比别的更光滑,你怎么没早跟我说。我买了一把最光滑的。”

我张开手指,从手指缝里看着他。

“你用多少钱买的?”

“三先令,小姐。”

他花三先令买了一把只值六便士的钥匙坯!我又蒙住了眼睛。然后我说,“算了,没关系的,好孩子……”

然后我告诉他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今晚必须到园子的另一边去,在墙外头等我,我叫他一定要找到最高那棵树,就在树底下等我。他一定得等我,哪怕等一晚上——因为我也说不准逃出去需要多长时间。他得一直在那儿候着,随时跟我一起跑路。要是我没出现,他得明白,肯定是有难事儿把我卡住了,他必须第二个晚上再去,他得一连三个晚上这么做。

“要是你还出不来呢?”他睁大了眼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