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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安慰吗?”

“你半道出现,不会懂的。”

我笑了。

“那么,萃的母亲,她是怎样的人?”

“无可救药的人,真的。很早以前,那孩子就好像离开她母亲一个人过了,遇到父亲那会儿,她母亲好像已经断了消息。有好几回,萃找我母亲要钱,只听到酒精中毒、梅毒这样的话,和她是姐弟之类的事情都是在乙彦和那孩子恋爱之后才知道的。一下慌了神,可又不能对母亲说,没办法,恋情已经无法制止了。”

咲说,我就点着头听。

“你真那样认为吗?”

“什么?”她睁大眼睛望着我。

“恋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嗯。”咲点头。

“没有生理上的厌恶感?”

“没有。如果……唉,这样说真不舒服,如果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我和乙彦,那一定会厌恶之极,可他们从未见过面,包括我也是一样,对乙彦和父亲有种特别的感情。小时候被抛弃,伤痛懊恼,又沉迷于作品之中,凡此种种。我也能多少理解父亲的心情。第九十八篇小说不是很好吗?超现实的手法,浪漫的情调,不是棒极了吗?假若把那小说以及萃和父亲的面容全部重叠在一起,那就是爱情呀。”

“真没想到。”我说。

“是个洁癖更严重的人,有这么个印象。”

“我?”

“对。”

“所以说,人不交往就不知道,不是吗?”

咲笑道:“你是说,要从别人那里感受意外?”

“正是。”我笑起来。

“只是,很害怕。”咲说。

“怕他们殉情。”

果然想到一起了,我使劲点头。

“你这样想么?”她问。

“是啊,我觉得他俩有死的念头。假若再往前走一步,走得更接近终点,采取这种方式的可能性就会高起来,这只是我的感觉。”

“现在还不至于吧……”咲小声道。

“瞧瞧,我们俩在这空旷的房间里说话,声音特别响不是?像在商谈机密呢。”

“就当是机密吧。”我笑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吃饭去吧。”

“嗯。”

我们站起来,离开房间。

踏进校园,太阳光像闪光灯一样,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眼前一阵眩晕之后,那日常的夏日景色才终于显现出来。无人的操场上弥漫着青草的气息,风带来隔壁高中的喧闹,有练棒球的叫嚷声、金属球棒清脆的击球声、掌声和欢闹声。

“多舒服的风啊。”咲说。

看着她那被风吹拂着的宽阔的额头,我不禁觉得不可思议。假若用语言表述,那感觉应该是:

“上月尚陌路,而今成友人,恍若已相知,实则异乡生。”

不过,这里饱含着更多的类似惊讶和难过的微妙感慨。

校舍的楼宇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抬头望去,风轻云淡,月色朦胧。

那是一种真切的美,除了我们之外,在这里,在此时,没有人领略到这样的美景。

我这样想着,慢慢踱过操场。

这天下起了大雨,这是好久没有的事了,我不由想起上次下雨时乙彦的造访。傍晚时分开始打雷,狂风大作,像来了台风一般。

我待在屋内,听着雨水哗哗冲刷人行道的声音。闪电不时照亮天空,虽然还不到五点钟,世界却仿佛笼罩在夜色之中。

译完的初稿必须今天拿出去复印,但这雨却使我很为难。懒懒地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忽然想把庄司的译稿也复印出来,这并非仅仅因为乙彦曾经对我这样说过,而是自己也觉得有此必要,也许有一天,我会将这篇译文呈现在萃和咲的面前。

于是,我将两册笔记自己的译稿和庄司留下的译稿放进一个尼龙袋里,这样它们就不会被雨水打湿了。穿好雨衣,走出房门。

雨下得很急,我跑进附近一家有复印机的便利店,将湿淋淋的雨伞放在旁边,开始复印。

店里过亮的灯光、屋外漆黑的天空、潮湿的马路、斑斓的车前灯。复印机发出的绿光在我脸上来来回回移动。每当有人走进店门就可以听到“欢迎光临”的招呼声,与此同时,屋外风雨的喧嚣也随之涌进来。潮湿的地板被荧光灯照得雪白通亮。

我印得很专心,精神高度集中,所以当复印结束时,感到完成一件工作后的轻松。去收银处结了账,将雪白的纸卷放进尼龙袋,走出店门。

雨小了些,西边的天空露出微弱的橘红色,楼宇构成的“峡谷”上现出一抹晚照。

我盘算着喝杯茶再回家,也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逼过来。紧接着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咚”的一声响,我没有觉得太疼,只是惊骇不已,人也跪倒在地上。旁边掉下一件东西,是超市里常见的装乌龙茶的塑料瓶。

我蹲在地上,回过头来,一双眼熟的洁白而性感的脚正立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我沿着那脚抬起头。

“干什么?”

我好容易镇定下来,可以用沉着的声音发问了。

“不痛吧。想什么呢?”

是萃。

她的样子很奇怪,面颊苍白,神情紧张,还带一点怅然若失。

“瞧你干的好事,都打湿了,瞧瞧。”

我打开包,慢慢站起来。当两人的脸距离很近时,萃哭起来,是一种爆发式的哭泣,像婴儿似的扯着大嗓门,尽管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

路上的人都愣愣地打量我们,我很尴尬,慌忙拉她来到近旁一个车库的屋檐下。雨声突然被幽暗的水泥墙遮挡住,取而代之,萃的哭声一下子充满了这个四方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车的气息,站在这样的地方,我就像是一个母亲正面对脾气暴躁的孩子,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憋屈。我被她打了,反倒是她在哭。

“究竟怎么了?”我问。

“你不相信人,留副本,撒谎!”她怒气冲冲地说。

我愕然,“嗯?”我表示疑惑。

“是怕我偷吧?”她带着鼻音道。

“误会了……”

话音未落,我便发现自己是在辩解,如此轻易地为自己辩解让我觉得陷入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