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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理解。”我说。我知道,这种情况只出现在令人相当不安的恋爱中,但我没有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呼”地吹过的晚风被高耸的楼群包围着,像困在封闭世界里的鱼。
“可是,那个熟悉大海的朋友并没有被蒙蔽,那些家伙的感觉异常灵敏,他们善于洞察事物的本来面目。萃说困了,想睡觉。待她回去后,朋友对我说:‘你在和一个可怕的家伙交往呢。以前,我们在海上常常遇到类似的东西,在你泄气、失败、胆怯的时候,它会把你诱到海底,这种东西只有年轻的时候看得见。年轻的时候,危险的女人都有那样的眼睛,那是一双连自己都不明白何处是目标的妖魔的眼睛,和我们在海上见到的一样。’啊,果然如此,我听了这话后便这样想。”
我点着头说:“你好像什么都很清楚。”
乙彦也点头。
在盛夏的午夜,闭上眼,仿佛听到一种悄然行进的脚步声。我久久地坐在路边,默默倾听着。
我和萃坐在街道尽头河边的土堤上吃着面包。
“盛夏也快过去了。”萃说。
我们并排坐着,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嗯。”
耀眼的阳光将我们屁股下的水泥地烘晒得发热,一切都反射着雪白的光。河水发出激烈的哗哗声。
“阳光一强,眼睛就睁不开,像睡了似的。”
萃伏在我的背上说。她的头又小又暖,像掌心的小鸟。
“闷热难受呀。”我说。因为吃得过饱,我没有动。
“嗯,挺困的。哎呀,太阳一晒,我的头发成金发了。”萃自言自语。
“啊,起风了。”
清风送爽,河那边飘来小船上的喧闹声,小狗在堤上懒懒地转悠,一些举行家庭野餐的人散布在绿色的堤坝上。
蓝天越过河流的上空,一直铺展到街区的尽头,那颜色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我的身体软绵绵的,手脚仿佛染上了浓浓的青草气息。我觉得所有的事,不论发生在以前还是今后,都无关紧要。热气包裹着我汗津津的身体,闭上眼睛,眼内一片红色。太阳四射着威力。
“感觉真好!天太热了。让天上的灵魂下来吧,应该喊谁呢?”萃在我的身后哧哧地笑着说。
“庄司。”我笑着回答,喝一口放在脚边的果汁,甜美和清凉一下子沁入脾胃。
“是,明白了。”
话音一落,萃一阵沉默,好半天后,她伏在我背上说:“风美,对不起。”
开什么玩笑?我想这样说,声音却仿佛冻住了。我知道萃是在耍弄我,然而一道寒气却从她的头碰触我身体的地方一下子窜到脊背,皮肤渗出黏黏的汗。那声音虽然出自女人之口,却似乎通过我的脊背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回声。
“虽说我们约好了,但我还是不能和你去海边,对不起。书和手表不用还了,对不起。”
我更加害怕了,身体动弹不得,一种难以表述的恐惧几乎使我落下泪来。我的身体直直地僵硬着,好容易才小声说:“讨厌,说些什么呀,萃,你什么都知道?”
回过头,萃正呆呆地看着我,嘴里“哎”地发出疑问的声音。阳光下的面庞尽是雀斑,脸色浅淡,完全是一个瘦弱的孩子。
“我只是随便说说。哭起来了?对不起。”
她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灼热,我有一种晕眩感。
“嗯,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我说。
萃挨近我,屈起穿着牛仔裤的腿,抱膝而坐。因为阳光耀眼而皱着眉,默默望着河面。
在这样强烈的阳光下,某种东西一定会因意外而被触发,于是便发生了刚才那样的事,这好像很正常。
理解了这一点后,我也看着河面,凝视使我仿佛随波而去,河水清澈透明,鱼影摇曳其中,手旁的草在呼吸。
“对不起。”萃又道歉。她转过脸,冲着我笑,那明媚的笑很像来自满脸透着活力的印度孩子。
我见到了母亲,这是相隔许久之后的见面,大约有两个月了吧。
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明天一起吃午饭怎样?”她说。自从有了我们之后,母亲就没再生孩子,母亲的丈夫(对他只有一个大体印象,因为我没有和他们一起住)是一位主编,他是初婚,自然也没有孩子。他们表示希望我和他们一起住,但我拒绝了,为此我偶尔也觉得后悔和歉疚。后悔往往发生在觉得自立越晚越好的时候,而歉疚则产生于听到母亲这种寂寞的电话之际。
午饭时间餐馆里人很多,待我匆匆赶到时,已经晚了十分钟。母亲正坐在桌边,独自喝着红茶,穿一身藏青色的套装,仔细化了妆,目光冲着窗外,看上去有点寡居的模样。母亲的外表老是这个样子。
“妈。”
母亲转过脸冲我一笑。
“瘦点了啊。”我吃着饭说。
“是啊,夏天没胃口。”
“忙不忙?”
“以后要预约喽。”母亲笑道。
和我们共同生活的时候相比,母亲还是老了。我的生活缺乏时间感,每次见到母亲便仿佛突然被时间机器送到了未来。因为母亲,我才体会到了时光的流逝。
“口译不做了吗?”
“有时也有人请。到了这个年纪就怕麻烦,邀请的人不是相当有交情我就不接了。”
“那么,笔译呢?”
“现在主要做这个。”
“我也一直在做这种翻译呢。”
“为什么?”
“最近我这里这种活也多起来了,挺纳闷的。”
母亲道:“我倒觉得你不适合做笔译。”
“这个我知道……不过,为什么呢?还是因为我不够细致么?”
“怎么说呢,并不是说你心肠柔弱,只是心地太善,和那文章不分彼此了。”
这一点我正有所察觉,所以也想罢手不干了。
“不论你多么冷静,那些东西总会煽起你的情绪。像你这样的,神经就受不了。”
“会这样么?”
“我是这样认为的,那人也不适宜干这个,那位庄司先生。”
“记得挺清楚的呢。”我说。
母亲认同地点点头。
“钻进一本书中把它译出来是很难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说是个很讨厌也很让人痛苦的活。”母亲笑道,“庄司的心情我也明白一二。我干了十几年,也有疲劳的时候,翻译的疲劳是与众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