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第5/16页)

方子衿正忧虑的时候,彭陵野带着满身的酒气跨进了门。他的一双眼睛被酒精泡红了,变成了狼一样的眼睛,冒出的是淫光和凶光,走起路来,像跳着秧歌舞一般,左脚往右落,右脚向左落,双手恰好配合着摆动出节律。方子衿在家里洗衣服,看到他进来,立即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问他,你要做么事?彭陵野醉得已经无法将一个词连贯地说出,却还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说,做么事?问得好。这里是我的家,我回家。你说我回家做么事?当然是和老婆日屄。方子衿愤怒地说,谁是你老婆,我们已经离婚了。

彭陵野上来将方子衿抱住。方子衿可不是予取予夺的女人。她大力挣扎着。可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也只能使他离自己远那么一点,根本不可能彻底挣脱。方梦白一直恨着彭陵野,见他欺负妈妈,哭叫着冲上来,抱住彭陵野的腿。彭陵野蹬了两下没能蹬脱,反而被她咬了一口,便冲着她又是威胁又是大骂。彭陵野威胁方子衿说,把这个小婊子赶出去,不然,我当着她的面日你。方子衿不理会他,仍然顽强地挣扎。彭陵野似乎真的疯了,抓住她的衣服用力一扯,将棉袄的扣子全都扯脱了,又抓住里面的衬衣用力一拉,嘶的一声,衣服被撕开了,一对奶子呼的一下跳了出来。

那一瞬间,方子衿觉得自己的胸膛一下子被撕裂了。她只有两件垫底的衬衣,而且都有年头了,补丁一个又一个。经他这么一撕,这件肯定是彻底完了。她本应该痛恨自己竟然认识彭陵野这样的衣冠禽兽,痛恨他竟然当着女儿的面凌辱自己。可事实上,她痛心的是那件衬衣。她意识到,如果进一步反抗,他还会撕烂其他衣服,并且真的当着女儿的面做那件事时,她彻底放弃了抵抗。

她说,你松开我,我把梦白叫出去。彭陵野根本不担心她会逃走,松开了她。她将棉袄的衣襟掖了一下,双手捂着前胸,对女儿说,梦白,你出去玩一下。梦白虽然只有十岁,却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是违背母亲意志的。她说我不。方子衿的脸立即拉下来,呵斥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梦白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子衿着恼了,脸一变,用一只手捂着前襟,另一只手举起来,说,你去不去?再不动我打你了。方梦白憋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方子衿将门闩了,转身走进房间,往床上一躺。彭陵野跟进来,疯狂一般折腾她。她如一团死面,任由他揉捏。他想捏成圆的,她就是圆的。他想捏成扁的,她就是扁的。她甚至没有眼泪,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如果说心里还有情感的话,那么,此刻情感关注的,是那件被撕破的衣服以及只身在外哭泣的女儿。女儿或许知道此刻房间里在发生什么吧?小小年纪让她经历这样的打击,会对她的心理健康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她不敢往下想,只想就此死去。彭陵野在她的身上疯狂,在她的身上嗥叫。他猛地向她冲撞一次,口中便骂出一个人名,骂得咬牙切齿,铭心刻骨。她并不清楚这是些什么人,后来,他骂出卢瑞国的名字时,方子衿才猛然意识到,他在骂灵革联的头头们。他恨的原来是那些人,在幻觉里,他或许正抡着大砍刀,将那些人砍得血肉模糊?

第二天晚上,卢瑞国来了。方子衿坐在缝纫机前缝衣服。马上就要过年了,就算自己不穿新衣,总得给女儿做一两件。她原打算把这事往后拖一拖,可那件衬衣被彭陵野撕破了,她如果不立即做一件,便没了衣服穿。卢瑞国坐在一旁,方梦白缠着他要他讲故事。他说,好,我给你讲邱少云的故事。梦白说不听不听,都讲了一百遍了。卢瑞国说,那好,我给你讲董存瑞炸碉堡。方梦白说不听不听,我都学过了。卢瑞国再提到刘胡兰,女儿还是不听,说是学过的课文上都有。卢瑞国想了想,说,那好,我给你讲造反派的故事。这次是方子衿不干了,她说,你别给孩子讲这些。

卢瑞国说,姐,你这就不对了。造反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只要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学生,就要有造反精神。方梦白说,我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我也要造反。方子衿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又对卢瑞国说,你们都说自己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又都是造反派。可是,我怎么分得清?卢瑞国说,你是指灵工司那些人吧?他们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是一伙别有用心的家伙。你没见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方子衿不想谈这个话题,谈得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成为罪证。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杜伟峰。据说,灵工司掌握了一大批干部,白天将他们拉出来游斗,晚上关进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进行百般凌辱。方子衿一冲动,说你能不能帮一下杜伟峰?卢瑞国不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方子衿自觉说漏了嘴,连忙说,如果不行就算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卢瑞国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不是不可以救他,但我总得有个理由吧。方子衿说,我欠他的情,天大的情。卢瑞国一边听着方子衿讲述,一边看着她,眼睛越瞪越大。他十分不相信地说,原来是他?这是大恩呀,彭陵野也太忘恩负义了吧。方子衿冷笑了一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整杜伟峰?当初,他知道我认识杜伟峰,欢天喜地,对我不知多好,要我去找杜伟峰说情,提他当副科长。我没有答应,他就瞒着我自己去找杜伟峰。我后来才听说,因为没有要到官,他才会恨杜伟峰。

卢瑞国再没有说话,方子衿也不再说了。几天后传来消息,有一伙人夜袭关押走资派的仓库,将灵工司关押的所有走资派放走了。从第二天起,灵工司的造反派全城大搜查,希望将这些走资派找到。县城里盛传这两个造反组织正在酝酿一场大规模的血战,而且极有可能就在春节期间。那段日子里,整个县城人心惶惶,许多人早早离开县城回了乡下。

对于方子衿来说,除了害怕即将到来的大乱,还有一重惧怕。彭陵野因为丢了杜伟峰等人,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春节期间,他大概又要跑来折磨自己吧。如果能出去躲一躲,自然是好事。到了腊月二十九的中午,魏师傅将那辆解放牌开到了她的家门口。魏师傅说,方医生,韩场长让我顺路捎你过去。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农场再没有车来了。方子衿干脆不再想后果,躲过眼前再说。起程的时候,天还只是黑云压城,走了一半便已经是淫雨霏霏,临近场部,雨点越来越大,雨丝越织越密。这一路是土石的山路,雨一下,路就滑。汽车在路上行驶,尾部车轮常常向两边滑动。每当这时候,方子衿就暗捏一把冷汗。魏师傅倒像没事人一般,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