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4页)

“不用了。晚饭要怎么办呢?”

“叫个比萨吧,还是去站前哪家店吃点……”

“说来,我们还从来没叫过比萨呢。叫个试试吧。”

这么一说,梨花的心情稍稍兴奋起来。信箱里投进过好几种宣传单,梨花无意中留下了几张,但一次都没订过。梨花取出收起来的宣传单,打开看了看。“有好多种啊,看起来特别好吃的样子。老公,太多了,我都不知道选什么好了,你来决定点什么吧。”梨花把宣传单递给正文。

正文打电话订完后,梨花把宣传单摊在餐桌上,目不转睛地看得入迷。广告上的注意事项标明,从订餐到送达如超过三十分钟,将退还一半的订餐金额,这让梨花感觉特别稀奇,稀奇的感觉变成了兴奋的期待。梨花孩子似的抬头看着钟,脱口而出道,三十分钟内真的会来吗?正文去二楼卧室更衣了,当然没有回答。

刚才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梨花现在觉得那太愚蠢了。想给亚纪打个电话为什么都那么犹豫呢?明天打吧。一定要打个电话,说说第一次点了比萨外卖。

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分钟后,门铃响了。梨花小跑着去玄关,接过还热乎乎的比萨盒。付了送货员告诉她的金额,向少年般的送货员道了谢关上门。

“我刚刚算时间呢。”梨花把比萨盒摊放到餐桌上,用手抓起比萨一边吃一边对正文笑道,“广告单上写着超过三十分钟的话,就只要半价。如果刚好三十一分钟送到,不觉得赚到了吗?但是,他们只用了二十二分钟就送到了。你挂了电话后,正好二十二分钟。”

“别那么小家子气啊。一点比萨钱而已,没什么吧。”正文也笑着回答。但是梨花并不是这个意思,特意订正:“不是小家子气,是觉得这种规则有意思。心想他们真的会给半价吗?”

“你那么想要半价,那么比萨的钱,我来付?”

正文在笑。梨花这才知道,对第一次外卖比萨,正文和自己一样充满期待。他流露的笑意,是那种笑意。“味道不坏,又方便,不过比照片逊色很多啊。照片上的虾,都有龙虾那么大是吧?”正文还开心地这样评论着。

的确,眼前的比萨,和宣传单上的照片大相径庭。西蓝花变色成了棕色,洋葱干了,香肠也大为缩水。

不久前还满心期待的兴奋,急剧萎缩。为什么会对这种东西期待呢,梨花看着餐桌上的比萨。盒子上沾染着油渍,黏附着的芝士也干了。

梨花承认,无法给亚纪打电话,不是因为在意时间不妥,而是因为哪怕一件事,自己也无法像亚纪一样,自己决定并付诸行动。也无法向正文确认,两人是否已经放弃要孩子这件事了。一年、两年过去了,虽然对丈夫的话感到心里别扭,却无法询问他的真实意图,每天只是重复着前一天活着。梨花实在无法告诉亚纪,自己是这样度过每一天的,也没法听一步一个脚印扎实走着自己的路的亚纪,说她自己的事。所以梨花既没有回信,也打不了电话。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眼前是正文的脸,似乎担心地望着自己。有水滴滴落在自己置于膝盖的手背上,梨花这才发觉自己在哭。她像孩子似的用手背揉着双眼。

我们这两年究竟在干什么?我们真的不要孩子了吗,就这样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吗?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讨论商量?不,不是这些。你不主动邀请我,对我的主动邀请又拒绝的话,我们以后要一直不碰对方地生活下去吗?

千言万语几次都涌到了嗓子眼,却终于没说出口,又咽了下去。

为什么问不出口,为什么说不出来呢,明明事关重大。梨花用力揉搓着双眼,眼角都火辣辣地刺痛了。

“怎么了?头疼吗?是不是吃了这个胃不舒服了?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会儿?能自己走吗?”

正文用哄孩子般温柔的声音说道,摸着梨花的头。他越是这样做,梨花的眼泪越是汹涌而出,她抽泣着。正文扶着梨花站起来,手插进腋下扶着她上楼,让梨花在卧室的床上躺下。仅仅是这些肢体接触,梨花就开心得不禁瑟缩起来。梨花目送着正文离开卧室的身影,在黑暗中,恋恋不舍地继续感受着留在头上和腋下的体温。

到了4月,梨花向井上传达了她想做全日工的意愿。

梨花不想在电话里和亚纪聊的时候,说自己和两年前的夏天一样。虽然对亚纪来说,就算自己的工作从计时工变成了全日工,也没什么意义吧。但哪怕是这种变化也可以,她只想有话可说。梨花心想,为了不让今天重复前一天,就必须做些和前一天不同的事情。

梨花把之前粗粗浏览就放回书架的参考书都买了回来,下班回到家晚饭也是草草准备,她开始为了取得资格学习。什么受益证券、发行市场,还有企业信息公示制度、可转换债券,这些名词非但陌生而且全是冗长的汉字,实在让人束手无策,但几个月学下来,也渐渐看习惯了。梨花虽然觉得这很像世界史考试前死记硬背那些年号,但她还是把不认识的词抄在笔记本上,努力去理解难懂的字面意思。

到了正文快回来的时候,梨花就把参考书和笔记本藏到书架里,手忙脚乱地准备晚饭。相比以前,偷懒敷衍的菜多了,连买回来的熟食也开始滥竽充数,不知正文有没有发现,但他对此没抱怨过什么。

不过,周六和周日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家务上,平日只能在准备晚饭前的有限时间里学习,所以资格的取得比预想的更耗费时日,直到1994年,梨花好不容易取得了证券外勤特别会员第二种资格。那年的2月起,梨花开始以全日业务员的身份工作了。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去银行,换上制服,参加五分钟左右的早会。九点,银行开始营业的同时动身拜访客户。工作内容和计时工的时候相同。拜访客户,按照指示送去利息或文件,把活期存款转成定期存款,把客户整笔的现金带到银行存起来,推销新的理财产品。中午时回银行一次,在地下的员工食堂吃午饭,下午再出门拜访客户。四点半返回,写当天的工作日志,五点下班。以前有年长的男性行员同行,但改做全日工后,与梨花同去拜访客户的,是一位名叫佐仓、与梨花年龄相差无几的男性行员。每周有一两次佐仓不跟来,梨花独立承担工作任务。这是唯一的不同。

若叶银行铃挂台分行这一带,在二十年前还是个触目所及只有田地和山峦的一望无际的大农村,但近十年来,因为宅地开发,山和田地被破坏,变成了公寓或建好待售的住宅。因此,银行的客户清晰地分为两类,不是卖了山和田地的老资产家,就是新搬来的年轻夫妇及其家人。拜访的客户里老年人居多这一点,不仅是梨花,其他业务员也大同小异,因此,梨花以为,无论哪位业务员得到的招待与自己都是一样的。比如,客户们买了蛋糕等着她的到访,或者把炖菜装进保鲜盒里让她带回去,把似乎很宝贵的爵士唱片放给她听。梨花以为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