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诗词序跋(第5/10页)
一九八四年三月十日
(九)《晚晴阁诗存》序
吾识富君寿荪,逾一纪矣。君初来访时,方校点《清诗话续编》,既讫功,又选注《千首唐人绝句》,数年之间,寝馈于诗,来就吾谈,亦多论诗。君于唐诗有独诣,每出新解,发前人所未发。吾常为之愕然,寻思之,其言亦良是,于焉知君之深于诗也。
近年来,吾已病废,不良于行。君亦垂垂老矣,居处既远,遂疏踪迹。今年闰五之朔,君忽降敝庐,出一卷曰《晚晴阁诗存》,嘱为之序。吾不敢拂其诚,姑诺之,纳其卷,待盥诵而为之言。会酷暑,经月无凉意,昏昏然文思不属,而君之诗则读之三过矣。
吾观君之诗,皆寓其身世感喟,即流连光景,亦未尝无所寄。文辞宛转典雅,出之自然,不假修饰,此唐诗也。君致力于唐诗数十年,其为诗,安得不为唐乎。
夫兴观群怨,非才情无以达其志,非学养无以成其义,君之诗,才情出于性分,学养则李杜、王孟、元白诸公之教也。质以此卷,吾言殆不谬乎?遂书之,聊为序引。
一九九〇年岁次庚午六月伏尽 施蛰存
(一〇)《词籍序跋萃编》序引
一九六〇年秋收后,我从嘉定向农民学习回来,被安置在中文系资料室工作。资料室工作任务不多,原有的两位职员已可以应付了。但当时安置在资料室的教师却有三四人。我建议编一些教学参考资料,免得闲着无事。于是各人分工或合作,编了一批大大小小的参考资料。
我偶然想到,在古典文学领域中,关于词的理论和评品,最少现成的参考资料。古人著作如《诗品》、《文心雕龙》、《文镜秘府论》,都还讲不到词。宋人词论著作也只有简短的《词源》、《乐府指迷》等三四种。元、明以降,词话之类的书,也远不及诗话之多。
因此,我想到,在各种词集的序跋题记中,可以搜集到不少关于词的评论的史料,如果把它们辑为一编,对词学的研究工作,不无用处。于是我决心抄录唐、宋以来词籍的序跋。渐渐地扩大范围,凡论词杂咏、讨论词学的书信乃至词坛点将录之类,也顺便一并采录。
用了两年的工作时间,居然抄得了约六十万字。把我自己所有的词籍、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的词籍、上海图书馆所藏的一部分词籍,都采录到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可能见到许多属于善本的词籍,也无从见到一些冷僻罕见的词籍,因此,这部书稿还不能说是尽得玄珠,可能还有更重要的资料未及采入。
这部书稿,在资料室中存放了二十年,直到一九八零年以后,文化昭苏,各种打入冷宫的人与物,开始有了重见天日的可能。资料室负责同志检出这部书稿来还给我,希望我可以找到出版的机会。恰巧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工作的华东师大毕业生季寿荣同学一九八六年来上海组稿,我谈起这一份书稿,问他有没有可能由他们印行。季寿荣同学一口答应回北京去和领导人商量。
他回去不久,就来信说:他们的出版社可以考虑印行这部书稿,希望先把全稿寄去,待审阅后再作决定。于是我就检出这部尘封多年的原稿,一看,不禁失色。原来这些原稿纸都酥脆了,一碰即碎。当年抄写的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 ,没有好纸,用的都是粗糙的劣质土纸;又没有好墨水,用的都是容易褪色的劣质墨水。经过二十多个寒暑,纸都霉腐了,墨色也淡化了。这样的原稿,怎么能送到排字车间去排版呢?于是,中文系主任齐森华同志为我做了一件义事:他发动高年级的中文系学生,分别把几十万字的原稿重抄了一份,使我很快就可以把全稿送交出版社。全稿原先分为十卷:第一至八卷都是词籍序跋,第九、十卷是关于词论的杂文、杂咏。原来定名为《词学文录》。在重抄时,我删去了最后二卷,一则是为了节约一些篇幅,二则是使这部书稿内容专一,全部是历代词籍的序跋题记。因此,我把书名改为《词籍序跋萃编》。
这是一部冷门书,需要使用的人不多,全书字数又不少,作为文化商品,它不是一部可获利的出版物。它在出版社已搁了几年,它无法纳入当今的出版计划。最近,出版社忽然来信,说此稿已在排版,不久即可印行。这个消息出我意外,十分感谢出版社的热心赞助。
这部书稿,编成已三年,经由许多人重抄,难免有失误处,现在已无法取得原书逐一复核。我自己又已衰朽,无力再度审阅校稿。一切应该在交付出版以前做好的工作,我都没有时间和精力自己做。负责审校此稿的出版社编审杨铁婴同志费了几年的时间,为我做了这许多苛细麻烦的工作。现在终将出版,我非常感激,在此致谢。
此书虽以我的名义出版,但是,如果没有当年资料室的工作同人和齐森华同志及许多中文系学生的关心和协助,这部书稿也很可能终于成为一堆废纸,我也必须在这里向他们道谢。
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日
(一一)《词学名词释义》引言
唐诗宋词,我在十六七岁时即已爱好,经常讽诵,有时也学做几首绝句或小令。但几十年来,一直把它们作为陶情遣兴的文学欣赏读物,并不认为它们值得费功夫去研究。因此,在我早年的观念里,诗词不是一门学问。
一九六〇年代,忽然对词有新的爱好。发了一阵高热,读了许多词集。分类编了词籍的目录,给许多词集做了校勘。慢慢地感觉到词的园地里,也还有不少值得研究的问题,于是才开始以钻研学术的方法和感情去读词集。
我的第一道研究工序就是弄清楚许多与词有关的名词术语的准确意义。我发现有些词语,自宋元以来,虽然有许多人在文章中用到,但反映出来的现象,似乎各人对这个词语的了解都不相同。例如“换头” 这个名词,有人用来指词的下片第一句,句法与上片第一句不同的。也有人以为只要是下片第一句,不管句法与上片第一句同不同,都叫换头。也有人以为每首词的整个下片都是换头。也有人以上片的结束句为换头。这样,就有必要弄弄清楚,到底什么是换头。
我用了一点考证功夫,把几十个词学名词整理了一下,以求得正确的概念。这里收集了曾在《文史知识》和《文艺理论研究》发表过的二十五篇,先印一个单行本,供学者参考。
词是和音乐有密切关系的文学形式。词的名词,往往和音乐有关。反之,有些音乐名词,也是研究或欣赏词的人所应当知道的。例如张炎《词源》所提到的宫调、律吕、讴曲旨要等,其中有许多名词,既是音乐名词,也是词学名词。但是,由于词乐失传已久,这些名词的正确概念,不易考察。我对于古代音乐,完全外行,对于这一类的名词,没有能力进行探索,只好有待于古乐研究者的帮助。现在,这本小书里所解释的,仅是词的一般欣赏者所需要了解的一些常见名词。在所谓“词学名词” 中,只是一部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