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诗词序跋(第7/10页)
如果说北宋前期词坛晏、欧的令词提高了词的韵味,推进了词的典雅化的话,那么柳永的慢词则扩大了词的容量,丰富了词的表现力。柳永是词坛第一个倾毕生之力于慢词创作的词人。为了适应当时日趋复杂的社会生活以及日益繁富的音律曲调的需要,他一方面“变旧声,作新声” ,将旧调翻新,由小令、中调衍为慢词;另一方面“奏新曲,谱新词” ,自己创制了大量新调慢词。根据清人毛先舒的分类(即五十八字之内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外为长调),则《乐章集》中有三分之一以上是长调。而与其同时的词人晏殊、欧阳修、张先超过八十字的词分别只有三首、十二首、十八首。可以说,在柳永之前,词大抵只是一些抒发一时感兴的小令,而到了他的手里,便促进了长调的成熟,奠定了慢词的体制,使得小令所难以表达的复杂内容,能够利用较长的篇幅,多变的句式,繁复的声情作充分的铺叙形容。朱彝尊曾说:“词至北宋而大。” (王国维《人间词话删稿》引)这个“大” 字,便是由柳永开拓的。
词兴起于歌筵舞席,所咏多绮靡之情,北宋前期,虽经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等人努力,词境已逐渐拓宽,然毕竟没有引起根本的转变。北宋后期,苏轼“以诗为词” 的变革,则词真正突破了狭隘的儿女艳科,而成为士大夫们抒写怀抱、议论古今的工具。我们从其词集《东坡乐府》的三百余首词中可以发现,词这一内容贫弱的领域已呈现出一派绚丽的色彩,其中有抒发报国立功的抱负,有叙写仕途多舛的怨愤,有咏叹羁旅行役的愁思,有寄寓政治失意的情怀,有吟唱倾盖如故的友情,有刻画愤世嫉俗的性格,有缅怀英雄豪杰的战功,有描绘农村生活的情景,有抒写时代人生的感兴,有表现忧乐两忘的胸襟。可以说,无论是咏物言情、纪游赠答,还是怀古发论、谈禅说理;无论是感时伤事、送别悼亡,还是田园风光、身世友情,他均能自由地用词来吟唱,正如刘熙载所说:“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 (《艺概》)苏轼这些多姿多彩作品的出现,词坛面目为之一新,并为词开辟了一个宽广的天地。可以这样认为,词至苏轼,词境始大,词格始高,词体始尊,取得了与诗文同等的地位。
随着词境的拓大,原来惯用的那种温婉纡巧的柔笔已不能适应抒情言志的要求,因此,苏轼又突越了前人的局限,开创了一种与传统曲子词迥然不同的风貌,即雄迈豪放的风格。如《念奴娇》(大江东去),通过对赤壁宏伟壮丽景色的描绘和古代英雄豪杰的缅怀,表达了济世报国的豪情。全词想象丰富、气魄雄伟、境界阔大,一扫香软柔靡的妮子态,开启了慷慨豪迈的南宋爱国词的先河。王灼所谓东坡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 (《碧鸡漫志》),则明确道出了苏词对于词风转变的意义。
苏轼的两个门生对词风的演进也起了推动作用。一是秦观,他远师晚唐五代,近承晏柳诸家,形成了自己情辞兼胜的独特风格,弥补了柳永在慢词的铺叙展衍中带来的浅俗发露之不足,把婉约词推向了一个新的艺术高度,从而“近开美成,导其先路”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一是晁补之,其词风直逼苏轼,然所不同的是东坡于豪放中显出洒脱,而他则于豪放中带有沉郁。从苏辛豪放词看,东坡多超旷豪迈之作,稼轩多沉著悲壮之作,因此,晁氏的这种艺术风格,上承苏轼而下启辛弃疾,促进了豪放词在意境方面的更为深厚的拓展。
周邦彦是北宋词坛的集大成者,他对词的贡献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音律。周词在音律上已不像前人那么随意,而是分寸节度,深契微芒。所制诸词,调有定句,句有定字,不独严分平仄,即仄声上、去、入三声亦不容相混,所以邵瑞彭曾言:“诗律莫细乎杜,词律莫细乎周。” (《周词订律序》)后世填词者莫不将其词作奉为准绳,用其调者,“按谱填腔,不敢稍失尺寸”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二是章法。过去柳永采用的层层推进的铺叙技巧,在长期运用中,已越来越难适应表达日益丰富的感情,常常显出单调与直露的缺点。周邦彦则在柳词的基础上,引进了古诗的许多繁复错综的写作技巧,诸如起承开合,伏应转接,顿挫逆挽,从而使词具有了一种腾挪跌宕、深婉浑厚的法度规模。三是语言。周词的语言有两个特点,一为选词下字精于锻炼,不肯随便乱用,因而一字一句都能令人回味;二为用前人诗语不是取现成句子而是善于融化,因而既增添了词的典雅味,又使词别绕蕴藉。
就周词在宋词发展中的地位来说,可以“承先启后” 四字概括。从承先看,其词有柳永的浅近灵动而无其词语的俚俗,有苏轼的开阖动荡而无其音律的不谐,有秦观的情辞兼胜而无其风骨的纤弱。就启后看,由于周词“下字运意,皆有法度” (沈义父《乐府指迷》),示后人以作词门径,故姜夔、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张炎、周密等人皆奉其为典范,从而形成了南宋词坛的醇雅词派。
三
从公元一一二七年赵构即位于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至公元一二七九年陆秀夫抱幼帝赵昺投海而死,南宋共有一百五十二年的历史。南宋词坛可相应分成三个时期。第一时期为整个高宗朝(1127—1162),著名词人有李清照、张元幹、张孝祥。第二时期包括孝、光、宁宗三朝(1163—1224),著名词人有陆游、辛弃疾、陈亮、刘过、姜夔、史达祖。第三时期从理宗到宋亡(1225—1279),著名词人有刘克庄、吴文英、刘辰翁、周密、王沂孙、张炎。
靖康之乱,将赵宋帝国划分了北南两个时代,一些横跨承平的北宋末年与动荡的南宋初年的词人,在创作中也呈现出这种时代的变异。如李清照词,以南渡为界分前后两期,前期多写闺房情意,风格缠绵婉转,后期则转为伤时感旧,风格凄凉哀若。又如叶梦得词,写于北宋的作品以婉丽为主,写于南宋的作品则时出雄杰。而向子諲更是将自己南渡以后的作品编为《江南新词》,将北宋亡前的作品编为《江北旧词》,表明了鲜明的时代意识。
南宋前期词坛,以张元幹、张孝祥词最显特色。面对靖康之乱后的民族苦难与国家屈辱,当时词坛主要表现出的是哀愁之感,悲恨之情,而二张则独振愤慨激昂之声。他们的愤激词,具有别人所缺乏的两个内蕴,一是他们的矛头不仅仅是针对异族入侵者的暴行,也同时是针对本朝投降派的丑行,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二是他们的词不像那些哀愁之感、悲恨之情,多从个人身世出发,而是源自于强烈的爱国情思与鲜明的政治倾向。如张元幹的《贺新郎》(梦绕神州路)、张孝祥的《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均强烈地反映出国难时代爱国志士的民族意识。从词的发展史看,他们承苏轼豪放雄壮词风而来,又注入了时代的政治风云,在南宋词坛最先高举起慷慨豪迈爱国词的大旗,从而为陆游、辛弃疾、陈亮等词人导引了一条新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