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会讲汉语的小贩(第2/3页)
最近,纳姆朱又说,等他继承了酋长之位,他可以在埃瓦索恩吉罗河的岸边送给雪颢一小块土地,她可以盖座中国式的小房子,将来回北京了也可以经常带着家人来这里度假,顺便教他的孩子们学中文,也许将来他可以把他们送去中国上大学。雪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继承酋长之位,她等不及想去看自己的土地了。纳姆朱说父亲健康得很,恐怕还得等二十多年。雪颢只好长叹一声,告诉纳姆朱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不靠谱的事情了。纳姆朱则反问她为什么就不能像非洲黑人一样耐心一点,即使上帝也需要时间为他的子民准备丰盛的果实。
雪颢打开车门,帮纳姆朱把摄像器材放进后备厢,然后开着越野车,载着这位喜欢以活牛为聘礼的未来桑布鲁酋长,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驶去。
这段时日翰文很忙。位于非洲心脏,盛产钻石、黄金和木材的中非共和国的内乱愈演愈烈。“塞雷卡”反政府武装已经逼近首都班吉市,正和政府军在郊区的机场、汽车站等地方激烈交火。
华夏电视台本打算派会说法语的壮小伙杨阳和另一位同事去班吉做战地采访。翰文主动请缨和杨阳一起去。他不喜欢甚至有点害怕在内罗毕过着上班下班的平静生活。正因为如此,他当初才会主动要求从北京来到非洲做战地记者。在那些枪林弹雨、动荡不安的地方,他反倒能够找到心灵的平静。而一旦安静下来,特别是晚上独自一人待在公寓里,他便觉得被无法逃离的孤独重重包围。
翰文和杨阳每天扛着摄像机、顶着酷热、冒着被流弹击中的风险在班吉市里四处采访。在当地导游的帮助下,他们还靠近郊区政府军和反政府军交战的地方,躲在小山包后拍了不少相互对射的场景。
每天中午,他们都会和远在北京的中文主播做现场连线直播,晚上还要和在内罗毕的翠丝做英文直播。
班吉的互联网信号非常差,他们改用海事卫星系统做现场连线也不稳定,经常掉线,或是只有声音没有图像。
尽管如此,这几期关于中非共和国内乱的节目仍然获得了很高的收视率。翰文和杨阳冒着生命危险拍摄的那些令人震撼、充满冲击力的画面让遥远的非洲大陆再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期间,翰文请恩加里教授来电视台做过一次北京、内罗毕和班吉三地连线的嘉宾访谈,请他从一个非洲人的角度谈谈非洲这片大陆为什么总是被战火和动乱蹂躏。
“我们非洲人习惯抱怨这都是别人的错。以前老是抱怨一切都是殖民主义者的错,现在则是抱怨美国佬、欧洲佬给予我们的援助太少。”恩加里说,“可是我要说,如果我们只是膝盖站起来了,而思想上仍然跪着,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像中国人那样主宰自己的命运。
“殖民主义者如果不来,我们还住在树丛里,光着身子,用野果子充饥。而殖民主义者走了五十多年了,我们仍然守着地球上最富饶的土地、最丰富的资源哭喊着要援助。我们对殖民主义者是又羡慕又害怕,而对待跟自己同样肤色的人却是既厌憎又凶狠。
“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思维范式,也许很多年后非洲仍然会跟现在一样,继续在贫穷、内斗、疾病的泥潭里挣扎。”这是恩加里的结论。不出所料,这段话在播出前被坐在北京办公室抱怨空调的编辑剪掉了。
从班吉回到内罗毕不久,翰文接到恩加里的电话。恩加里问翰文是不是还想做关于大象盗猎的节目。翰文说那当然,他一有空就四处问有谁知道大象盗猎的事。当然华人是不愿意跟他谈这个问题的。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问到的肯尼亚人也不愿意谈这件事,或者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然后转换了话题,当他从没提过tembo(大象)这个词。
“那很自然啊。你是个记者,跟你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被你做成节目播出去,他们当然不敢和你聊这件事。”
“那我该怎么办?”翰文觉得自己有点抓瞎。这种情况他在东部非洲还是第一次遇到。通常,他只要用流利的斯瓦希里语同肯尼亚、坦桑尼亚、乌干达的当地人打招呼,他们都会称他为rafiki(朋友)或是kaka(兄弟),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找到了一个参与过盗猎大象的人。那天我跟在内罗毕大学教中文的张光明教授说有一个中国记者想做大象盗猎的纪录片。他说有一个卖木雕的小贩经常来他班上旁听汉语课。这个小贩叫卡茅,曾不小心对张教授说起他以前干过猎杀大象的事。”
“卡茅在哪里?请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现在就去采访他。”
“不行。我和张教授一起跟卡茅通了个电话。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见你,他说以前的事如果传出去,他一家老小就会有生命危险。”
“那怎么办?”翰文心说,教授你还不如不打电话告诉我这事呢。
“卡茅在内罗毕市中心的城市市场里卖木雕,他的铺位是09号。你可以去找他,说是张教授介绍你来买木雕的。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跟你单独聊聊。你最好从他的店里买几个木雕,赢得他的好感。他做的木雕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大象,就像马上要活过来一样。”
“那我星期五下午去吧。”
“千万要小心,不能给他带来麻烦。卡茅虽然干过猎杀大象的事,但他已经洗手不干了,家里还有多病的母亲和一群弟弟妹妹要养活。”
星期五下午,内罗毕市中心,交通拥堵得一塌糊涂,甚至比北京都有过之而无及。翰文开着车,在一大堆破旧的公交车、二手的丰田车还有一路冒黑烟的“马塔突”小面包车中穿行了很久,才到达城市市场外面的碎石停车场。
虽然有些陈旧,却仍然能从广阔的空间、高大的拱顶看出这幢建筑昔日的恢宏气势。据说城市市场曾经是殖民时代的市政厅,后来废弃不用,被小贩占据,成了一个巨大的自由集市。这幢楼分上下两层,由一家家小店组成,一半摊位贩售鱼、肉、蔬菜和水果,另一半则贩售非洲木雕、串珠、面具等手工艺品。
翰文穿过几只比人还高的长颈鹿、一排鬃毛高耸的狮子和伏地欲跃的猎豹,找到了卡茅卖木雕的摊位。厚嘴唇的黑人面具挂在砖墙的最高处,需用木叉才能取下。约2.5米高的木头搁架上摆满了手持长矛的马赛族武士人像、羚羊、斑马的木雕。数量最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大象雕像,搁架上放不下,便密密麻麻地摆在了水泥地上。翰文仔细看了看,还真如恩加里教授所说,大象的雕工很不错,有点活灵活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