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会讲汉语的小贩(第3/3页)

“请问卡茅在吗?”好几个黑人青年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一边盯着一段没有雕刻过的黑木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用斯瓦希里语热烈地讨论。翰文不知道谁是卡茅,便冲着他们用斯瓦希里语问了一句。

一个身材瘦削、穿着黑色T恤衫和灰白牛仔裤的青年站了起来。他看见来了个中国人,马上露出满脸笑容,用发音不正的汉语说:“你好,我是朋友卡茅。要买木雕吗?大象、长颈鹿、斑马,什么都有。可以砍价,随便砍,没问题。”

翰文没有用汉语回答,他知道很多游客都会被非洲小贩这几句顺溜的汉语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就忘了讨价还价这回事。其实,多数小贩都只学会了几句做买卖的日常汉语,再深入交流,他们就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了。

翰文说的是纯正的斯瓦希里语,发音甚至比一些没有上过什么学的肯尼亚人还要标准。“我是张光明教授的朋友,在肯尼亚做生意,要帮中国一家博物馆采购一批上等的木雕。他说你的木雕做得很好,我今天过来看看。”

“张教授的朋友就是我的亲兄弟啊。你想要什么样的木雕我都能给你找到的。”卡茅还是说汉语,看来他学得还不错。

卡茅热情地拍了拍翰文的肩膀,递给他一头大象木雕,说:“你看看这雕工,多么精细,放在中国的博物馆里肯定有很多人去看。”

“这头大象,还有这只小象,我今天先买下了。等你收工后我们单独聊聊大批量购买的品类和价格?”

“好啊,我最喜欢你这样的中国老板了,大手笔,真土豪。价钱好商量。”

“那我在旁边的烤肉店里等你。”

“Sawa Sawa(好的好的)。”卡茅说。

付完钱后,翰文抱着两只大象木雕离开了市场。

翰文在烤肉店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点了两瓶塔斯卡啤酒、一盘烤鸡腿、一盘白玉米面做的乌嘎利,还有一盘肯尼亚特有的蔬菜斯库玛。这些都是非洲人的最爱。一瓶啤酒和几只鸡腿下去,也许他们会把哪里有金矿都告诉你。当然,你最好听听就罢了,他们守护一生的秘密其实来源于民间传说,没有任何科学根据,也没有做过任何勘测。

围着白围裙的侍者端着啤酒和一只杯子过来时,翰文告诉他再加一只杯子,其他食物等他的朋友到了再上来。

过了一会儿,卡茅走了进来。他在翰文对面坐下来,看到服务员端上桌的烤鸡腿和啤酒,满面笑意,像中国人一样双手合十对翰文表示感谢:“老板,你太大方了,跟着你肯定能发大财。”

翰文倒了一杯啤酒放在卡茅面前,笑着说:“一定会的,我们一起发财。”

翰文陪着卡茅啃鸡腿、喝啤酒,也随便聊了聊木雕的市场价和批发价,看看吃喝得差不多了,就压低声音说:“卡茅,我实际上是华夏电视台的记者,想向你了解一些大象盗猎的情况。”

“What? I know nothing about this. (什么?我啥也不知道。)”卡茅一脸惊愕,站起来想走,翰文赶紧摁住他的肩,让他重新坐在椅子上。

“放心,我不是来做采访的,也不会跟警察说。我没有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安放摄像机,今天我俩的谈话我也不会录音。”翰文怕卡茅不相信,又取出手机关掉了电源。

“对不起,我已经洗手不干了,也不会再干这些事了,你能放过我吗?”卡茅都快哭了。

“你是洗手不干了,但其他盗猎分子还在不停残杀大象,难道你忍心看着大象灭绝吗?”

卡茅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离开。他的内心一定在经受着煎熬。

“你为什么要学汉语?”翰文转换了话题。他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有意思,曾经是个连当地人都无比憎恨的盗猎分子,现在居然一边在城市市场卖木雕一边学习一种他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去的遥远国度的语言。

“一年前,张教授来我这里买木雕,说要送给他的朋友。他说要想做中国人的生意就要会说汉语。我问他在哪里可以学,他说他在内罗毕大学孔子学院教书,我可以去上课。可是,我没有钱,交不起学费,只能在不卖木雕的时候偷偷去蹭课。好在张教授还有其他老师看在我便宜卖木雕给他们的分上,并没有赶我走。”

“会说汉语对你的生意有帮助吗?”翰文接着刚才的话题问。

“确实有帮助。中国游客听见我说汉语觉得很亲切,在砍价时就不会太狠,而且会介绍他们的朋友来买我的木雕。当然,我的木雕价格很公道,因为汉语老师告诉我公道的人才能做更多生意。”

“你现在挣的钱多吗?”

“还不错。但比盗猎象牙的时候少多了。”卡茅啃了一口鸡腿,又喝了一大口啤酒说。

“那你为什么洗手不干了,是害怕被抓住坐牢吗?”翰文问。他感觉到卡茅应该愿意开口谈盗猎往事了。

“不是。你不知道我们国家的法律吗?猎杀大象不会坐牢,只会罚款三万先令,或者被拘留两周就出来了。”三万先令相当于两千多元人民币,这样的处罚实在是太低了。

“真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以为会像中国一样坐牢呢。你能说说当初为什么加入盗猎团伙,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是如何猎杀大象又把象牙走私到国外的吗?”翰文给卡茅面前快空了的啤酒杯斟满酒。

卡茅扭头看了看四周,烤肉店里人不多,没有人坐在他俩周围,就对翰文说:

“我可以讲给你听,但你一定要保密,不能跟其他人特别是当地人讲这些事。这些人真的是一些心狠手辣的家伙,而且他们在这个国家甚至整个东非地区都神通广大。他们要是知道你在调查他们,我又给你讲了他们的事,你会有极大的危险,而我肯定会没命的。”

卡茅抬起左手给翰文看,翰文才发觉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不见了,根部是一个圆圆的肉瘤。

“这是我退出的代价。他们斩掉了我的小指,说如果我敢跟任何人提起他们的名字和所做的事,他们就会斩掉我其余的手指甚至是砍下我的脑袋。”

“我保证不向其他人提起你讲的事情。不过你要是害怕也可以不说,我完全能够理解。”实际上,翰文很想听卡茅讲下去。他想了解这个隐秘而残忍的盗猎团伙是怎样运作的。也许他真的能拍出一部让人看了再也不会想买象牙的纪录片。

“其实我很想讲出来,不想再一晚又一晚被可怕的噩梦追赶。”卡茅一口气喝光了一大杯啤酒,开始讲述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