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非洲的青山(第2/4页)

做切除手术、化疗、吃药,翰文说他不想讲这个痛苦戮心的过程。眼见满头青丝掉光、清秀面庞眼窝深陷,翰文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崩溃,反倒是坚强的莉雅不时安慰他,说病愈后就跟他一起去非洲斯瓦希里文化发源地——拉穆岛骑毛驴,还要一起登上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山之巅。

“很遗憾我们没能一起去登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峰。”接受了两年多治疗,经受了很多痛苦,癌细胞最终还是扩散了。躺在重症监护室、形如枯槁的莉雅对他说,她此生已足够幸运,能认识他,和他一起走过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很抱歉不能陪他走下去了。她最后请求他把家里所有她的照片、衣物全部处理掉,忘掉她,开始新的生活。

在北京,他无法开始新的生活。无论多累,只要回到家中,他都会想起她的身影、声音和笑容。有时候他会在沙发上坐到半夜,觉得她会像往常一样开门进来,说对不起,剪片子回来晚了。

华夏电视台招人赴非洲建记者站,他第一个报名。电视台要派人去北非、中非、西非的战地采访,他也是第一个申请。在这辽阔的非洲草原上,在那些炮火纷飞的时刻,他会不那么想莉雅。但他仍然不敢去登乞力马扎罗山,他怕自己在雪山之巅会情不自禁地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会大声咒骂天神为何如此不公,要把莉雅从他身边夺走,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东游西荡。

雪颢一直觉得翰文眼底那抹尖锐的痛背后有个伤感的故事,但没有想到这个故事是如此令人心碎。她的眼眶湿润了,如果不强行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并不是独自一人了。我愿意跟你一起去登乞力马扎罗山,愿意跟你一起去任何地方。”最后半句声音细不可闻,雪颢不知道翰文有没有听见。

雪颢伸出右手,抱住了翰文的头。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融了,她的唇找到了他的唇,又似乎是他们的唇找到了彼此。

良久良久,他们的唇分开了,他们的心灵却想要融入彼此。

翰文抱起雪颢。她依偎在他胸前,觉得自己真是一头小花豹,狼大哥的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安稳。

夕阳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室内,洒下丝丝金线。雪颢觉得自己就像一朵石缝里的玫瑰,竭尽所能向上挺拔,完完全全绽放自己,与丝丝金线紧紧缠绕在一起。

翰文觉得自己像是辽阔草原上的一棵树,用尽所有力气把根扎入土壤里,茂密的枝叶还在向着天空伸展,想要去触摸那高高的蓝天。

月光皎皎,四野偶尔传来一声动物的嚎叫。

“狼大哥,我已经准备好放下过去了。我们一起开始新的旅程吧。你准备好了吗?”雪颢俯视着翰文问,她的眼睛明亮如同天上的星星。

“我不知道。”翰文说,透过帐篷的缝隙,他仿佛看见了莉雅。她在向他点头微笑。最终时刻,她曾要求他去寻找新的幸福。

“说你准备好了。”她语气不容反驳,目光燃烧如炬,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

“我准备好了。”翰文抬头吻住雪颢的唇。

翰文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也许是一直惦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萨陶。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见手机响了一声。他下了床,拿起书桌上的手机。果然是卡茅发来的消息:close,还有一个地图坐标。

翰文站在黑暗中,听见床上传来雪颢均匀的呼吸声。他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拎着自己的背包出了门。

翰文开车走了好远,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找了个有信号的地方给雪颢发了条短信,说前路太危险,他先一个人去寻找萨陶,她去找察沃野保组织的人和警察,带他们来抓金象帮的盗猎分子。他把地图坐标也转给她。发完短信后,他从包里找出一张纸制地图,用红色铅笔标出行驶路线,以免待会儿手机没有信号。

雪颢做梦了。她走在蒙巴萨海边的沙滩上。海水湛蓝,沙子又白又细。她赤着双脚,穿着一袭洁白衣裙,风吹着裙裾,凉爽又舒适。远远的,翰文向着她走过来。他精神焕发,眉间不再有忧郁,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好大好圆的五彩贝壳。她向他跑过去,伸手去接贝壳,却没接着,贝壳掉在沙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雪颢惊醒了。她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她坐起来,打开灯,见地板上少了翰文的鞋子和背包。她拿起手机,看见了他的信息,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她打电话给他,发现已经接不通了。

她急急忙忙冲出房间,摇醒还在睡觉的服务员,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找一辆车给她,并立刻把离这里最近的警察找来。她打电话给察沃野保组织的人,也打不通。她只好发信息让他们快点赶到地图坐标指定的地方去找萨陶。

草原上的小路实在太过颠簸,翰文猛踩油门,速度也无法达到20公里/小时,车身晃荡得仿佛要散架。

他翻过一座山坡,穿过一片灌木丛,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往西开。原野越来越平坦,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峰越来越清晰,他感觉快到西察沃公园的边界了。出了边界,穿过一片狭长的居民区,就进入乞力马扎罗山所在的国家公园安博塞利了。萨陶是要去爬乞力马扎罗山吗?

翰文心里琢磨,金象帮租了直升机从空中侦察,动作就是比野保组织快。这里的警察装备很差,很多警局的办公场所就是两三间铁皮房子,连一辆跑得平稳的车都没有。这些生活在广袤原野上的大象的命运真的是堪忧啊。

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太阳从斜后方照进车里,翰文的脖子火辣辣的疼,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他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拿出包里的饼干,吃了几块,又喝了一瓶矿泉水。

他不停拿起手机看,都没有信号。不过,他觉得快要靠近卡茅标注的地点了。这片区域有很多水洼,应该是前几天下过大雨。在干旱的察沃地区,雨水是大象的最爱,萨陶肯定也会来这里。

他停下车,取出包里的摄像机,装好电池,打开镜头盖,放在副座上,以便随时能够拍摄。

他继续往前开,同时不时用望远镜前后左右搜索。没有踪影,萨陶在哪里呢?

又开了好一阵。灌木越来越稀疏,野草越来越茂密。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吼叫,是成年大象的声音,而且明显是受到了威胁后发出的怒吼。

他睁大眼睛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什么也没看见。他停下车,用双手举起望远镜仔细搜索。

那一定是萨陶,著名的非洲大象之王,从那对又粗又长一直垂到地面的象牙就能看出来。它独自站在一片水洼边上,身上满是察沃公园的红土,两只耳朵像两把大蒲扇一样不停前后扇动,巨大的身体在不停颤抖,长长的鼻子举起又放下,时不时发出怒吼。看起来它非常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