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第6/10页)
我目瞪口呆。
那天晚上晓蓓到寝室找我。
“X老师会带我们工作室所有人去日本半个月。”
“哇,这么好……”
“你不是刚好要做作品集吗,趁没人在那儿待着好了,外面教室太冷了……走之前我把钥匙给你。”
“对我这么好,你简直和X老师一样好!”
“又不是白待!工作室里的植物和金鱼没人管,你得照顾它们。”
就这样每天去X老师的工作室待着。所有老师的工作室都在一层楼里,隔着玻璃门和落地窗就能听到外面走廊上的动静,各个工作室之间也常常串门。但我除了X老师的工作室,哪儿也没有去过。
每天早晨到工作室,我放下手中的包,脱下外套,打开电脑,再把金鱼的鱼缸捧到洗手池里。我把金鱼捞出来放在洗手池里,给鱼缸换水。换完水之后再给所有的植物浇水——连贯地做这些事情让人很安稳,好像自己有那么一点用处。
金鱼有两条,原本也并不是红色的金鱼,而是两条普普通通的青色的鲫鱼,是他们在城南调研时从一个干涸的水沟里捞回来的。不知道是谁买了金鱼的饲料喂它们,渐渐地,青色的小鱼变成了红色的,尾鳍也长长地飘逸起来。
天气晴朗,我白天做导师的学校项目,晚上做作品集,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周。
那天下午,看着窗外艳丽的阳光照到窗口的榻榻米上,我想,金鱼需要晒太阳吗?
晒一会儿应该没错吧。
就这样把鱼缸放到榻榻米上的矮桌上晒着太阳,怕金鱼有什么不对,我自己也在一旁拿着一本书看着。
我的导师,H老师这时又给我打电话。
“听说你跑到X老师的工作室实习去了?”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啊?”
“不要怪我没有警告过你啊,不准去别的老师的工作室,每个老师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如果想之后顺利毕业的话,就还是按照我说的做比较好。”
“我只是在她们出国期间帮她们照顾下植物而已。”
“那再好不过,不要给我惹麻烦。”她挂了电话。
我又气愤又伤心。
每个人都有去处,而我此后将与他们都不相同。躺在榻榻米上,我这样想着,有一种失败者的觉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就睡着了。
“怎么了?”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睁开眼看,是一琦在我面前,她的短发垂下来,发丝边缘在阳光下呈现出金色透明的光。
“嗯……晒太阳晒睡着了。”我努力起身,有点不好意思,发麻的手撑到榻榻米上的小桌子上,“还好,没有流口水!”
“哈哈,来喝茶,还有巧克力。”她坐到我的对面,手上拿着一小盒巧克力和两袋袋装泡茶。
“哇,哪里搞的?”我高兴起来,起身去烧水。
“别人给的。”
我们找了两只纸杯,一本正经地把袋装泡茶放进去,又到榻榻米上坐下,打开巧克力包装,我立刻吃了一块。
“还是只有冬天的巧克力能抵抗塌陷的生活啊。”我夸张地说。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开始养猫。
“你最近不高兴吧……导师的事情,分到H那儿去了。”一琦问我。
“是啊,有名的噩梦。”我叹了口气。
“当时你不是去找了E老师的吗?”
“嗯,结果还是落选了。”
“没有去找其他老师?”
“没有……总觉得和这个老师说完‘想之后接受您的指导,希望能进入您的工作室完成接下来的学业’之后又转身去找另外一个老师说出同样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就不知不觉谁也没找。”
“没有十足把握已经被老师选中,他们都再找了别的老师啊,笨蛋。不然你也不可能分到H那里去啊。”
“我只是平庸……不然也不会落选……”
“这里谁不平庸?”一琦对我翻了个白眼,“我也没有找其他老师,只找了Z老师一个人。”
“嗯,知道的。松也和你一样吧。也好想拥有你们那样确定无疑的才华啊。”我默默地喝着杯中有点烫的茶。
“说什么呢,你明明有的啊……”
松就在那时候经过玻璃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我和一琦也都看到他了。
“刚好说到你,进来聊天啊!”一琦喊他。
“我还有事,你们说吧。”他说完就消失了。
这张照片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拍的。
“这家伙,总是那么疏远,最近越来越明显。他问过你导师的事情吗?”一琦撇了下嘴。
“没有啊。”
“果然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啊。”
“哈哈哈,还是吃巧克力吧。”我笑了起来。
冬天的树枝把天空分割得七零八落,阳光落进窗户里,榻榻米也被晒得微微发烫,金鱼在鱼缸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巧克力的碎粒落在锡纸上。真温暖啊,心好像都被包裹在什么柔软的东西里似的。
“一琦,你有觉得学校很大吗?”
“学校很大?”
“是啊。”我说,“大到无处可去,让我觉得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那天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我做完了作品集,用它找到了实习的事务所,随后离开了南京。
后来,在人生时常出现的孤独与冰冷的时刻,我都会努力提醒自己不要想起那个午后和鱼缸里的金鱼。
它们过分美好,令人心碎。
11 Building Diary,Day 32:雨
早晨有雨有雾。
不知道是因为下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雨中的工地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到处都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积满水和稀泥的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泥浆。没有泥浆的地方也看起来滑得不行。
就因为一根弯曲的柱子我已经和负责人在那里扯了十几分钟,谁也不肯让步。
“这根柱子怎么是弯的?”早上来到工地,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二楼那根新装上去的好像歪了一下脖子的柱子。
“是生产的时候就有点弯,装的时候也没矫正,就这样了。”
“看到是弯的也就直接焊上去了?”
“之前没注意,装上去之后才发现有点弯,也没有弯得特别厉害吧,还好吧。”
“肉眼都看得出来扭了一下啊……而且这根柱子是直接露在外面的,不是在墙里的。”我简直无语。
“那怎么办呢,装都装上去了,都焊好了……”负责人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这样当然不行啊。”我也很无奈,“这样太难看太敷衍了。”
“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翻来覆去地纠结。
“这样安全性可能也成问题的,”最后我说,“是你们施工的问题,我们无法接受,一定要直的。不管你怎么办,我们都要直的。就算我回去问了老板,肯定也是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