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4号 阿姆斯特丹旅行指南(第5/14页)

“你为啥要骗我?”

“什么意思?……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谁叫你来了?我压根儿不认识你啊!”

“我们不是在Plurk上约好了吗?”

“Plurk?”

经她这么提醒,我才想起来我确实注册过这个app。当时是在和异地的男友视频聊天,他半天没动静,我才问他在干吗,“没啥,刷Plurk。”台湾那边确实很流行Plurk,他们管它叫“噗浪”。因为无聊我也打开了这个app,然后,也许是为了能和男友多一些共同语言,我注册了一个账号。

然后就是在那一天,我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的ID。准确地说,是熟悉的ID。杰西卡·李。她刚刚更新了一条状态:

“这夏天谁有空和我一起出去玩?”

“然后你就回复我了啊。你还留了你的电话号码。”

我呆住了。然后努力从海马体中提出这件事的细节部分:我是注册了Plurk账号,我好像是看到了一个叫作杰西卡·李的账号,然后,我可能是因为熬夜到天亮看某篇论文,而大脑暂时短路,给她留了言。我当然没有以为这个账号是我认识的那位杰西卡·李,我只是……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有点想她,而在一个同名者那里绝望地留下了一点痕迹。

我记得第二天就因为那个社区太宅而删了那个app。也忘了这个小插曲。

不过,如果是这样,事情好像就得到了解释。而且我突然意识到,五年过去了,我也早换过了电话号码,用上了智能手机。那条发给我的短信怎么可能还是杰西卡·李呢?我笑了。她真的完完全全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除了面前这位——

一位同名同姓的杰西卡·李。

“那,还要继续吗?”“继续什么?”“嫖妓之旅呀。”她站在风中,很快要下雨了。我看着她的T恤,走近了才认出那并不是齐柏林飞艇,而就是一件普通印花图案的普通T恤。她的发型和杰西卡·李也不尽相同,她脑门前梳着厚厚的齐刘海。哦,还有那副眼镜。坐下来之前,她要先掏出一张餐巾纸,仔仔细细垫在坐下的地方。无论从哪种角度看,她都应该是杰西卡·李绝对不会打交道的那种人:拿着米其林宝典在世界各地旅游的年轻中产阶级新移民,内心富足没有梦想。她更像是——我不得不承认,一个我,另一种层面上的我,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我。一位每周五和异地男友视频聊天交流一周饮食的我;运用毕生的智慧在学术规范里寻找一条可疑的狭窄的出路的我。时而是波,时而是粒。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了。

“我饿了。你查过这儿哪有好吃的吗?”我问。

“当然。”那一瞬间我以为她会得意地笑起来。她没有。

从乏善可陈的性爱表演店走出来——最后一场确实是真枪实弹,但看上去和我的论文一样枯燥,表演者表情僵硬而严肃,有节奏地进行着交媾动作,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件工作。确实也是。可你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不出半点儿享受——我本以为这样会就此打消杰西卡·李的念头。如果不是那一位杰西卡·李——就算是那一位,我也绝对没有任何兴趣,去体验阿姆斯特丹的男妓。而且,那得多贵?

街上的男人每一位都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俩,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露阴癖。另外那些则十分坦然地挺着鼓鼓囊囊的裤裆向每一位走过的男人女人招摇。街灯昏暗,如果你想,只需要一个眼神你就可以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达成潜在协议,得到免费的性。而橱窗里那些长着浑圆乳房、身材雕琢完美的妓女,则好像真的成为了巴黎老佛爷的橱窗里那种只具有观赏性的装饰品。只有少数的橱窗拉着帘子,你别以为真的有人付了50欧,正在那后头忙活。更大的可能是那个橱窗的妓女压根儿没来上班。或者是,破落的欧洲经济继续下行,橱窗费用也成了一位妓女不得不削减的开支的一部分。毕竟红灯区并不是大部分人寻求性服务的真正场所。

“请问,你们知道这附近哪儿有男妓吗?”然而这位古板的赫敏·格兰杰——就让我暂时这么称呼她吧——还是孜孜不倦,径直走进一家情趣用品商店向女店员发问。两位女店员正在闲聊,打着各式各样的耳眼,穿着舌环,一身黑色皮衣。如果连她们都不知道,我想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什么?”

“男妓。我们想找男妓。”

“哦……这里没有男妓。”站在柜台后头那个较瘦一些的女店员说。

“你瞧,是这么回事,我们是认真地想找,性服务。”格兰杰看着她们。

她手里依然拿着那本《米其林旅游指南》。

女店员盯着她看了两秒,好像她是来自上世纪的人。“我已经说了,这里没有,实际上,我不认为存在这种服务。”她手上捏着最新的iPhone,嘴唇涂成紫红色,肩膀健康饱满,有两个陷下去的肩窝,身材极佳,然而她的眼神告诉我们,她是一位好姑娘。

“等下,你问问J,他是不是还接这档子生意?”另一个女店员说。

“J是谁?”

她俩对视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别听她乱说,她在开玩笑。抱歉,这里真的没有。至少我们没听说过。”

“也许你可以去信息处那里问一下。”另一个女店员建议。

“那是哪里?”

“红灯区信息处,就在这附近。你可以出门问一下。”

“好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

从情趣用品商店走出来之后我松了一口气,我想我们应该找不到比那两位女店员更权威的解答了。这条街没有男妓,这就是真相。说不定整个阿姆斯特丹都没有男妓。为什么不呢?这个历史上开放至今的性都,自由的男女完全可以随意结合,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需要一条产业。接下来,我只要打起精神,陪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旅伴完成这趟为期三天的旅行,就可以打道回府,再也不上任何莫名其妙的社交网站,也不随便给陌生人留言。

可就在我低头检查包的一会儿工夫,这位格兰杰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远处,浓重的雾色中,几乎要和霓虹灯融化在一起。

“喂!你去哪儿?”我跺脚,“酒店不在那个方向啊!”

“信息处!”

她的声音消失在夜色中。

等我跌跌撞撞从人群中追上她,我们已经远离红灯区的大路,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在红砖楼宇间啪嗒啪嗒踩着湿淋淋的石板。

“你怎么知道信息处在这儿?”

她没说话,而是盯着手机屏幕根据上面的箭头辨明着方向。Google Map。还能是什么?

“嘿,你就不能试着google一下哪儿有男妓?”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