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意场上一向是钱的事情最简单,人情才是最难还的(第10/11页)
“少东家尽管吩咐。这儿怎么说都是我的地头,您一句话,叫来上百个兄弟不在话下。”阎把头看着刘黑塔那板实的魁梧身躯,单打独斗肯定不是人家的对手,只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
“打架?呵呵,咱们占着理儿的事儿,何必学粗人动手呢。”李钦从袖口抽出一份文书,拿在手上扬了扬,“你们看好了。这是古平原当日与我所立的那份契约,讲明了一个月内付不出百万两银子,就要将所有盐铺交予我。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并没有强买强卖,何况还有两淮盐运使乔大人作保,在官府也是备了档的。时至今日,已经到了履行契约的最后时限,古平原躲着不肯出头,那也好!阎把头,你去把这份契约雇人抄上几百份,在江宁城大大小小的茶肆酒楼散发出去,就说徽州来的古平原不讲商人信义,立了契约不算数,赖掉了李家一百万两银子。”
李钦不怒不恼,反倒来了这么一手,这是事前谁都没想到的。眼下事实俱在,要真是传遍了江宁城,别说在两江,就是回了徽州,古家的招牌也砸了,商路就算断了。
彭海碗最识得这里面的厉害,心说生意是古家的,除了古平原,谁也做不得主,事情逼到头了,到底怎么办,还得他一言而决,当下冲着刘黑塔使个眼色,示意他让开。刘黑塔一愣,不情不愿闪开身子。李钦冷笑一声,带人往里便闯,打定主意要好好羞辱古平原一番,等他亲口说出“拿不出银子”这句话,再将此话传遍两江,一样能砸了古家的招牌,让他人店两失。
后院有个大大的天井,平素是茶店伙计打包卸货的地方,正房是掌柜们的议事处,古平原便是将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李钦一来到天井,便趾高气扬地喊道:“古平原,事到如今你当缩头乌龟可没用,杭州的胡财神也帮不了你了。欠了李家一百万两银子,想要这么拖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屋中静悄悄的,没人回话也不见有人出来,李钦疑惑地一皱眉头,指了指道:“你们东家是在屋里吗,该不会翻墙跑了吧?”
“你放屁!”刘黑塔气冲冲道,“古大哥在徽州那么大的茶叶买卖,就算不做这盐号生意,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犯得着跑吗?”
李钦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道:“说的也是,那为什么不肯出来见人呢,莫非是输给了李家,脸面上挂不住?这倒也难怪,不久之前还放出狠话说与李家不共戴天,如今却要低头认输,这个话任谁也难张口。”
刘黑塔看着李钦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真恨不得一记漏风巴掌扇过去。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古平原推门而出,只走了两步便停下来,天井里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太过刺眼,他眯了眯眼,众人这才看清,古平原的眼里密布血丝,神情很是疲惫。
“古东家,你可出来了。”李钦用戏谑的口吻道,“今天好日头,我出门前翻过黄历,今天易入宅,易移徙,我要回铺子是入宅,你把盐铺拱手让出是移徙,这不正对路嘛。”
古平原一出来,众人有了主心骨,都在看着他。彭海碗发觉古平原双手空空,那叠票子并没在手上,心里顿时一凉。看来是被自己料中了,那银子用不得,既然如此,今日一败在所难免。他心想,古平原是茶庄的二东家,又曾经帮过自己那么大的忙,今天的事儿说什么也要帮着他扛过去,就算是受李家的羞辱,自己也要挡在前面。他这么想着,脚步往前挪了几步,打算看李钦出言不逊的时候,赶紧打个圆场,把场面遮过去再说。
古平文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发冷。以前看李钦还不觉得怎样,现在知道他与自己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却又对古家苦苦相逼,心里恨煞了想大骂他一顿,却又像走山路一脚蹬空,一颗心直落下去,空荡荡没个着落。
这边的刘黑塔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倒没那么好心,一手早就拽住了腰间的链子鞭,心说等一会儿好便好,万一古大哥真的不用那笔钱,老子就先动手把这群人赶出去。铺子不要便是,却不能受李家这腌臜气。
古平原听了李钦一席话,又看看天井中的众人,沉吟着始终不发一言。
“咦,你不一向是能说会道吗,怎么今天没话说了?我劝你也别等了,打量你也知道,胡雪岩那笔银子没了指望。实话告诉你,我是算准了时间把人送到胡家的,你要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再凑齐一百万两银子,那我服你。只可惜你没这本事,不如干脆一点,今天李家和古家就做个了断吧。你甘拜下风,带着老娘滚回徽州去,我也不为难你。否则别怪我辣手,把你一败涂地的事儿宣扬出去,看你今后还拿什么脸做生意。”
彭海碗一听这个话,赶紧站出来要说话,刘黑塔比他还要快,腾一下蹦出来二话不说就要挥鞭子。
“都别动!”古平原喝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众人心下一颤,就见古平原面无表情,盯了李钦一眼,回身进屋再回来时手上托着一个绸布包,向李钦身前一递。
“这是……”李钦迟疑着接过来,解开一看就傻眼了,他在洋行学生意,这种本票见得多了,一眼就认出来是汇丰银行出的票子,信用最硬不过。这厚厚一叠,只怕真有百万之数。
“这、你、你……从哪儿拿到这么多的银子,是谁借给你的?”方才顺风旗扯得太足,没想到转瞬之间输赢易主,李钦实在没法落篷,一张脸涨得如同猪肝样,捧着银票的手在不自主地发着抖,仿佛那不是银票,而是一大块烧红的炭火。
刘黑塔真像六月天吃了冰块一样痛快,在李钦身边大声道:“甭管哪儿来的银票,只要不是你李家的,你就管不着!废话少说,拿着这些银子赶紧给老子——滚!”
“李少东,余下的事儿我都交给彭掌柜了,恕我慢客了。”虽然反败为胜,而且面对的是李钦,但古平原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言语间也很是平淡,神情中却藏着些烦恼。
李钦知道再待下去只有自取其辱,狠狠地瞪了古平原一眼,转身就走。
“等一下。”古平原慢慢开口,“你刚才说错了一件事,我古家与你李家今日并非了断,反而是刚刚开始决个胜负。”
等人群退了出去,古平文讷讷地问:“大哥,彭掌柜还说你不见得会用这笔银子,我和刘大哥都不信。方才你空手出来,我真吓了一跳,幸好……”
“有幸,也有不幸。”古平原打断他的话,“其实彭掌柜说得对,这笔钱我起初并不想用,这笔债恐怕是我营商以来最难还的一次,将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