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意场上一向是钱的事情最简单,人情才是最难还的(第7/11页)

“平原兄……”

“胡东家,不必再说了。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你的难处我心知肚明,绝不能强人所难。既然事情有变,我要连夜赶回去布置,咱们下次再叙。”

胡雪岩再三致歉,古平原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反倒是说了不少宽慰胡雪岩的话。望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出来送客的刘家主人叹道,“真是后生可畏,想不到徽商中有这样的青年才俊。”

“应该说有这样的人才,是我大清商人之幸。”胡雪岩点头,继而叹道,“帮不了他这个忙,我心里实在难过。希望他能平安度过此难,不要毁在李家手里。”

古平原当然不知道这些背后的议论,他一路坐着“无锡快”赶回江宁,心中始终在盘算,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这一百万两银子。

“早知道事情有变,不该让刘黑塔把古家的银子都拿走去办事。”古平原心中有点后悔,他要刘黑塔去办的是一件大事,也是他与李家争斗的一记胜负手,然而风云突变,老营都要保不住了,就算刘黑塔办成事回来也没用了。

“釜底抽薪,李钦这招儿可真够狠的。”古平原喃喃自语。一百万两,不到三天的时间,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此时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徽商,胡老太爷再加上了祁门、屯溪的几家大茶商,手头的浮财凑一凑或许能借到这笔钱。

以古平原此时在徽商中的人望,要是专程赶去开口,大概有七成把握能借来这笔巨数,胡老太爷自不必说,其余茶商感激古平原为徽商立下的大功,应该也会慷慨解囊。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抽空了徽商的钱库,他们刚刚度过一场洪杨大劫,又经过与京商的一番龙争虎斗,已然是元气大伤,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古平原实在不愿为了自己,去连累老家的这些乡亲同行。

自己的把兄陈七台也是近在咫尺的一处财源,一百万两这个数目洞庭商帮也能拿得出来,但以古平原所知,这笔钱不是说有就有,要到各处商铺去聚拢,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找到这一百万两并不是难事儿,难的是时间不等人。”古平原回来一说,古平文、彭海碗他们也都傻眼了。“怪不得伙计来报,说是这几天李钦派人到各处盐铺子查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古平文急得直跺脚。

彭海碗苦笑道:“这真是没办法,财神这条路本来最妥当,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李家的那个少东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的,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儿。还有两天人家就要来收铺了,这盘棋,咱们等于是已被人家将死了,闪展腾挪都没了余地,看来老帅是保不住了。”

“这事儿怪我大意,没有想到万一。今后凡事必要准备第二条路,必备不测。”古平原沉思着说。

“先别管今后了,要是让李钦把盐铺子收走,咱们可就连跟人较量的本钱都没了。”古平文一阵气馁。

“嘿,你们干吗呢,大眼瞪小眼地闷头坐着。”门帘一挑,出人意料地走进来的是刘黑塔。

几个人都讶然地看着他。彭海碗先反应过来,一拍手:“好了,至少这下三十万两银子有着落了。”

刘黑塔受古平原的秘密嘱托,一个月前拿着古家全部的三十万两银票,带着几个伙计匆匆出发,去干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彭海碗替他打点行装,安排伙计,知道刘黑塔去的是四川云贵方向。去那里一来一回也要大半个月,三十万两银子,就是可劲儿花,没个月余也花不完,刘黑塔这么快就回来了,说明要办的事儿多半是没办成,银子当然是带回来了。

彭海碗真是热心,一心盘算着:“既然刘大爷把三十万两带回来了,那用顺德茶庄的铺和货至少也能在钱庄押到十万两银子,余下六十万两仍是笔巨数,我去找茶业公会,看看能不能拆借一些,东家你再……”

他正自说自话,刘黑塔一开口就堵住了他,“什么什么,带回三十万两银子?哪有这码事儿啊。”

彭海碗睁大眼睛,“那三十万银子呢?”

“花了。”

“花了!花哪儿了?”彭海碗连声追问。

“嗐,你着什么急呀,我这一进门连口水都没喝呢。”刘黑塔一脸不乐意,自己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咕嘟嘟喝下肚,觉着不过瘾,又连喝两碗,这才抹了抹嘴。

“你快说吧,我都急死了。”彭海碗见他喝完了,再次问道。

“说什么?”刘黑塔一愣。

“嘿。”彭海碗气得直甩手,“说说那笔银子啊,怎么就花得这么快?你到底干吗去了,我的刘爷。”

“当然是去办古大哥让我办的事儿了。事情完成了,我当然要回来,快怎么了,那说明咱有本事,总不成办完了事儿还要故意多待两天吧。”

“等等。”古平文几步过来,一把扯住刘黑塔,说,“你是说我大哥让你办的事儿,你都办妥了。”

“对啊,三十万两银子都按着古大哥说的,一分不差花出去了。”刘黑塔洋洋得意,看样子这趟差确实办得很顺利。

“大哥……”古平文回头去看,他知道刘黑塔办的一定是件大事儿,不然古平原不会让他在这节骨眼上带走了所有银两。果真如此的话,那大事一成,莫非就能把这局死棋扳回来。

几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古平原脸上,他却是毫无表情,始终静静地听着几人对话,不发一言。

直到二弟催促,古平原才慢慢摇了摇头:“不,我要黑塔兄弟去做的事儿,是保住盐铺后用来对付李家的一招,要是盐铺保不住,此事就变得毫无意义。”

刚刚因为刘黑塔返回带来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彭海碗长叹一口气,刘黑塔问明情况后也急得抓耳挠腮。古平文一屁股坐回椅中,愁眉苦脸半天,忽然一抬头:“大、大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讲的。”古平原不在意地说。

“要不然,咱们去找找……”古平文鼓起勇气,却还是吞吞吐吐。

旁人还没听明白,古平原却一下子听懂了,腾地站起身,怒目看着二弟。把古平文吓得身子一缩,硬是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你说找谁!难道要我去找那个如今坐镇两淮盐场的李半城,去找那个狼心狗肺、绝情绝义的人?”

“大哥,如今要逼我们的是李钦,不一定是、是他。”古平文的脸涨得通红,他委屈地说,“再怎么说,他毕竟也是咱们的……”

“哈哈。”古平原怒极反笑,“二弟,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你觉得咱们去找他,求他开开恩,劝李钦放古家一条路,他就能答应?你这是让他在李家和古家中选边站,他这二十年选的都是李家,难道现在会选古家?他要是还有半点当自己是古家人,这些年为什么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暗中帮衬过咱们家?难道他不知道娘一个人拉扯咱们兄妹三人有多不易?就算是想,也应该想到了。他要是还当自己是咱们的爹,会在我进京赶考的时候,为了把我撵得远远的,不惜派人进科场陷害,让我被流放关外整整五年?虎毒不食子,他但凡有点人味就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古平原心情激动,说着说着眼角迸出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