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贩私得利只是一时之利,洞烛机先方有一世之利(第5/12页)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低头不语,个个暗自宾服。时候不早了,古平原请他们各自回去歇着,彭海碗要表功,便独自留了下来。
“那位苏公子怎么说?”古平原心里也是一直挂念这件事,他实在不愿意掺和到谋逆这种极其危险的事情中,所以将盈余提留到一百万两银子时,立刻派彭掌柜将钱送还给了苏紫轩。
“他起先没接,而是问东家你怎么没亲自来送。我就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东家身子不爽,不能亲到苏州,实在抱歉,好在银子一两不少,而且按市面上最高的息附了利钱。”
“她怎么说?”
“这位公子爷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那叠银票连数都没数,就随手交给了身边的书童。我请他写了收条,刚要告辞,他这才说话。他让我转告东家,这……”彭海碗忽然有些作难,抬起头看了看古平原的脸色。
“你就按原话说吧。”古平原催促道。
“那我可说了。他说,东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还上这么一大笔银子,说明自己当初没看错人,希望东家能好好想想他当初那番话,别错估了形势,到时候悔之晚矣。他还说,这笔银子不能这么还,当初是救命钱,没有这笔钱,古家盐铺今天早都姓了李了,也轮不到东家今天来耍什么避而不见的威风。”
古平原听完,真是哭笑不得,这个苏紫轩舌尖口利,思路清楚,虽然只是由彭海碗转述,但隐隐间也挟着风雷之音,幸好自己没出面,否则还真是无言以对。
“我知道了。”看样子这件麻烦还是躲不开,古平原心中有些不快,刚想说请彭掌柜回房休息,外面值夜的伙计匆匆跑进来。
“掌柜的,有位军爷来找东家,说是急事儿。”
“军爷?”古、彭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古平原问,“可是哪个衙门派来传话的?”
“不像,他骑一匹快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说是官差,而且很客气,口口声声说是求见古东家。”
“这倒奇了,深更半夜,当兵的匆匆上门准没好事儿。东家,要不我先出面应付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彭海碗搓着手道。
“不,上门是客,咱们应该以诚相待。”古平原说着向外堂走去。
等一见了面,古平原便是一愣,这人他认识,虽说只见过一面,但是无论谁见过眼前这个人的相貌都绝忘不了。此人脸上伤残得厉害,一张脸七扭八歪,仿佛骨头曾经被打断过,张嘴说话时一片漆黑,牙齿都掉落了,用乌木嵌了假牙。他叫冯成,是水师营橹子爷的徒弟,上次橹子爷来报讯说是李钦勾结白依梅的通海帮官卖私盐,就是带着这个姓冯的人,古平原还记得他也有官职在身,是个微末小吏,从九品的巡检。
再小也是官,古平原赶紧见礼,冯成倒很客气,连连回礼,一时宾主落座看茶,古平原刚想询问冯成的来意,他却先开口了。
“古东家,你恐怕要大祸临头了,赶紧准备应变吧。”
一句话说得古平原和彭海碗悚然而惊,古平原仔细端详着这个一面之交的冯成,看他脸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
“冯大人,能不能请您说清楚些。”
“当然,我来就是说这事儿。”冯成口齿不清,但说话很有条理,深深吸口气,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了出来。
他是水师营的巡检,被派到高邮与扬州之间的邵伯湖口巡查来往船只,昨日天刚正午,有三艘漕运总督衙门的兵船,从清江浦方向开来,有一艘船破了帆,停在湖口码头找人修补,着急忙慌地像是要抓紧赶路。
冯成在水师营已经快三年了,也算是个老兵,水师营和漕标整日在水路相遇,本就互相熟识,他借着这一会儿的工夫,请船上的两个熟人喝茶,顺口问了一句去做什么,结果人家回答说这一次出来,是去抄一个古姓大盐商的家,想必是能发笔小财,所以兄弟们无不兴高采烈。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跳。赶紧想问个清楚,可是这两个都是糊涂蛋,只知道要抄的人姓古,别的全然不知,我又到兵船上去问,好不容易打听出来,这一回带人来的是漕运总督吴棠的亲信师爷,口口声声说是要把两江第一大盐商抄个底朝天。古东家的买卖我也有所耳闻,既然姓古,又是盐生意的大商人,那指的想必就是您了,我赶紧借了一匹快马跑来报信。”
“多谢,多谢。”古平原见冯成跑得汗流浃背,心里实在是感激。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彭海碗还在思量:“抄家?古东家的家在徽州,镇江住的是客栈,在这儿也只是暂住而已,这抄的哪门子家啊。”
“会不会是……”费掌柜闻讯也赶了出来,他可是一听就后背直冒凉气,赶紧将目光投向古平原,发觉他也是面色煞白。
“十有八九是走漏了风声,咱们现在赶紧过去,看看来不来得及把东西运走。”古平原吩咐一声,顺德茶庄的所有伙计拉起大车,都跟着他准备出门。
“冯大人,大恩不言谢,改日必当还有厚报。”古平原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先做酬谢。想不到冯成说什么都不要,而且看那意思并不是嫌少,古平原一下子想起来,上一次他给橹子爷五百两,给了冯成一百两,他也是塞在门缝中没要。
但这一次人家出了大力,没有酬谢哪行,冯成推脱不过,干脆说:“古东家,这钱我实在不能要,至于缘故今后自明,您赶紧忙您的事儿吧,别光顾着我把正事都耽误了。”
古平原只得作罢,带着人急匆匆赶到城郊江边。按照费掌柜的主意,就在顺德茶庄的那座大仓库边上,又大兴土木,建起了十座存盐的大库房,个个高有五丈,尖顶方围。这库房建的最有意思的一点,是用立木打桩,有一大半都在水面上五尺之处,对外说是可以防火,但其中另有深意,只有古平原和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仓库底下有机关!
悬于水面上的仓库地板都是活板,平日里用机括插实,但是所有机括都用麻绳相连,绳子沉入水中,平日并不可见,一旦有事,只需在最边上捞起麻绳一端,使劲儿一拽,所有活板都会敞开,里面的货物就会落入水中。
如果是别样东西落水,都可打捞,唯有食盐,入水即化,再无痕迹。这是费掌柜献策,用来在千钧一发之际销毁走私证据的最后一招。刘黑塔这些日子吃住都在这里,为的就是守好这处机括,既不让人误打误撞触发,也要保证必要时有人能用上这决绝的一招。
如今只怕就是必要的时候了。古平原带人赶到仓库时,外运已经来不及了,就见冯成口中的那三艘漕督兵船,已然靠了岸。彭掌柜急得双眼睁大,还想叫人赶紧往外运盐,古平原摆手止住,沉声道:“来不及了。”说着冲刘黑塔使了个眼色,刘黑塔悄无声息地走到岸边浅水中,弯腰伸手解开钉在木桩上的麻绳,将绳子挽了几挽,牢牢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