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贩私得利只是一时之利,洞烛机先方有一世之利(第7/12页)
虽然江边清风徐徐,可是这儿的气氛简直就像法场行刑的前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漕督官兵的手向着仓库大门推去。古平原转过头,看向刘黑塔,微微颔首示意。
刘黑塔咬了咬牙,将马步扎实,双臂一较劲,膀子上的疙瘩块块隆起,他向后使力,便要用力拽绳子。
古平原微微闭上眼,耳中仿佛已经听见了活板掀开,大量的盐轰然落水,水面发出溶化的沙沙声,岸上众人的惊呼中还夹杂着李钦的怒吼。
“等一等!”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把全神贯注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是谁?大家都凝目望去,就见江面靠了一条“无锡快”,船夫正从乌篷中扶出一人,此人沿着岸边走了过来,借着天光,李钦第一个认出并喊出来:“爹!你怎么来了?”
来的当然是李万堂,就见他不是平常打扮,而是身着四品官服,举手投足间颇有朝廷大臣的气度。他向李钦看了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来到两伙人中间,稳稳当当地站住。
吴师爷也傻了眼,今日带兵的是个六品千总,而且武职官儿不值钱,自己只是个秀才底子,当然要上前见礼。
见带兵军官与吴师爷都来参拜见礼,李万堂倒也大大方方受了,随后问道:“漕督衙门一向管着运河缉私,长江缉私是水师营的差事,怎么今天漕标却到了江边呢?”
吴师爷听了便是一愣,接着心里有气,心说李家这对父子真有意思,儿子报官抓人,老子却开口便有回护之意,这不是拿漕督衙门耍着玩吗?你李万堂还真当自己是官儿了,莫说你只是候补官儿,就算是现任官,一个区区四品,也敢在漕督的人面前挺腰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故此他说话时也就带了几分不客气:“军兴以来,朝廷屡次降旨,‘不可视他省的战事与己无关,务宜和衷共济,协力防剿’,既然是这么个宗旨,当初水师营那边忙着与长毛打仗,漕督衙门当然要多管些事了,久而久之,也就不论是长江还是运河水道,大家通力合作便是。”
这理由说得光明正大,又拿朝旨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分明就是警告李万堂不要多事。
李万堂是什么人,出入京城王府衙门几十年,与大小官吏打过无数交道,当然一听就懂,微微一笑:“想必师爷也知道,我李家蒙朝廷恩准,特别是恭亲王青眼有加,特许经营两淮盐场,听说今日抓到了大私盐贩子,李某特意来瞧瞧,这不为过吧。”“哦,不为过,不为过。”吴师爷也是听话听音的角色,一听李万堂搬出恭亲王这尊神,态度顿时软了三分。他指向对面的古平原,认真道:“李老爷,此人就是那个私盐贩子,至于出首的人是你家大公子。那些仓库里便是贩运私盐的证据,方才我刚要叫人进去搜查,却被李老爷叫住了。”说完,向边上一站,一副看你怎么办的样子。
这时候两江地界对李万堂与古平原的关系,几乎是无人不知,都知道势成水火的是亲父子,亲兄弟,眼下弟弟把哥哥告了,这是杀头的罪名,眼看就要人赃并获,老子又赶了过来,这真是比戏台上演得还好看,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
“爹,你不必来这里,我能料理这事儿。”李钦张口道。
“你住口!”李万堂低低地喝了一句。他向着古平原一步步走来,在他身前站定,举目望向这个想要彻底把自己打垮的儿子。古平原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发一言。
彭海碗和费掌柜站在古平原身边,顿时觉得有些局促不安,慢慢地移动脚步,向两边避开。
李万堂用只有古平原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高买低卖,却能持久,要么是本钱足,以本伤人,要么是另有一条进货的路子,可以平衡进价。若是本钱足,你大可以将两淮盐场的盐买断,以此来将我一军,你没有这么做说明财力仍是不够,再留心一下你从两淮进盐的物量与你名下盐铺出货的数量,事情早已昭然若揭。”
古平原目光一跳,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话。
“我一直在等你收手,但看来你是没有这个意思。我听说,你要把我从两淮彻底逐出?”李万堂话说得很慢,一直在避开“古家”或是“李家”这样的用词。
“那又怎么样,京城李家不是一向无往不利吗,不是一向要什么就有什么吗?不管是货、钱还是人。”古平原终于开口了,“我就是想让李家滚回京城去,省得留在江南,哪天在街上不小心让我们古家人遇到了,瞧着恶心。”
“你这么说我不怪你,毕竟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李万堂轻声道,“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如今你我经营的是两家的生意,就算李钦今日不向漕督衙门举发,我很快也会做这件事。不过不是举发你,而是在四川境内切断王四马帮的运货路线,让川盐无法运入两江,堵住你的进货之路。”
“这么说你们父子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不愧是都姓李。”古平原嘲讽地说,“那你今天来是什么意思呢,是想亲眼看着我被砍脑袋,淌光身体里最后那一滴你给的血?还是打算劝我认输,给你的好儿子李钦叩头赔罪?”
听着这犀利而又尖锐的话,想到眼前这两人竟是父子,彭海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费掌柜的手心也捏出了冷汗。
“我要做什么,你只管看着就好了。”李万堂面色有些苍白,转过身去面对漕督的人。
“方才古东家与大家开了个玩笑,这仓库里确实堆满了盐。”
“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这么多私盐,是大清开国以来少有的大案。”李钦有些诧异,不料父亲是特意来帮自己,他想也不想立马接上一句。
李万堂瞪了他一眼,接下来说的话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不过这些盐都是从两淮盐场运出来的,并非私盐。”
什么!李钦差点没跳起来,吴师爷也瞪大了眼睛。
“爹,你、你怎么……”李钦急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把嘴闭上,这儿轮不到你说话。”李万堂怒喝一声,李钦一噤,只好横眉怒目看着古平原。“李老爷,令郎来举发古家卖私盐,你却说这是两淮盐场的官盐,这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吴师爷知道,如果承认了李万堂的这个说法,那么一切的好处就都泡了汤,自己回去也没法跟吴棠交待,这一急,脑门顿时见了汗。
“犬子只是不明内情而已。既然如此,索性把话说开了,古平原也是我的儿子,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所谓把场盐提价五成卖给他,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人前撒土,不过是迷迷外人的眼罢了,私底下我当然要把这批盐补给他,这就是仓库里存盐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