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第5/10页)

古平原看着远处的金山寺,语气沉重地将自己一家人从祖父从商,死在扬州,父亲受到奇耻大辱,抛妻弃子入赘京城李家,妻子常玉儿被人追杀,就在金山寺后坠崖,腹中胎儿当场不保,母亲也因此事亡故……他把这一切都缓缓说了出来,这一说就是整整一个时辰,把另外两个人听得微微张嘴,眼睛随古平原望着金山寺,许久挪不开目光。

“还有我的岳父、老师、知己、好友……为了‘生意’二字,都被牵累其中,从此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古平原的脑海中浮现出常四老爹、白老师、白依梅、邓铁翼、金虎、丁二朝奉等人的音容笑貌。

“这一次,为了与洋商争夺两淮盐场,只怕我要牵累天下的生意人都不得翻身了。”古平原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这句话说了出来。

话是说了,却没人听得明白,乔致庸皱着眉头道:“此情此景,难怪老弟心事这么重。不过你说牵累天下生意人,大家拿银子出来对抗洋商都是心甘情愿,再说这笔钱将来可以从两淮盐场的收益中慢慢返还给大家,你似乎不必太过忧心。”

“我想的却比乔东家还要深一步。”古平原俯下身拔起一支草根,在手中慢慢一折再折,“我算过了,这次是徽商、陕商、晋商、京商、闽商、粤商、云贵川商帮再加上洞庭商帮合力来帮古某对抗洋商,几乎用尽了大清商帮的财力。就算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得到了一个两淮盐场,可是怡和洋行必定恼羞成怒,一定会在别的生意中大举报复,其他各国洋商也会趁虚而入,到时候各行各业只怕都会落入洋商之手,各家商帮多年的辛苦经营都会被摧折殆尽。”

古平原将手一扬,那根枯草飘飘荡荡落入江中,瞬间便被江水吞没。

“你们想想,咱们拼尽全力守住盐业,可要是丝、茶、粮、木、钱庄、票号都被洋人占了去,就连国库都空了,这大清岂不等于是亡了吗?”一句话问得乔致庸哑口无言,他真是没想到,此事的结果居然会如此严重。

“但如你所说,洋人占了盐场后,要以掺了鸦片的盐毒害百姓,使之成瘾。这一招更是毒辣,到时候大淸人人都是烟鬼,个个去抽福寿膏,不也是如同亡国灭种一般吗?”王炽问道。

古平原一声苦笑:“这真是命也、运也,但凡是我做的生意,到了最后都会像现在这样,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这一次不但是我自己,还带上了大清的国运。老天爷,你可真看得起古某。”

“大清可亡,中国却不能亡。”乔致庸忽然说了一句,惹来对面二人注目,他却恨恨地说,“要不是朝廷软弱无能,我大清商人岂会在家门口被洋商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每念及此,我真恨不得这个大清早点亡了才好。”

古平原被他一语提醒,心中顿时想到当日苏紫轩的话。如此说来,用朝廷欠洋人的赔款来对付大清商人,这个此消彼长、一石二鸟的计策除了那位绝顶聪明的“苏公子”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来。

眼下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古平原道:“洋人虎视眈眈,咱们一旦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既然是进退两难的局面,总不能站着等死吧。”王炽沉声道。

“不仅不能站着等死,而且还要大动干戈。”古平原忽然问,“二位可信得过我?”

“这是什么话,要是信不过你,我们大老远来此做什么?”乔致庸假意嗔道,王炽当然也点头称是。

“那我可要试试破釜沉舟的法子了。”古平原双掌一击,下定了决心,问王炽,“云贵川的马帮,共有多少人马?”

“三省跑马帮生意的人少说有两万,骡马嘛,十万匹上下总是有的。”

“他们与你交情如何?”

“别的不敢说,凭‘滇南王四’这块牌子,至少也有一半的马夫得给面儿。”王炽笃定地说。

“好。你即刻传信儿回去,把这一万人和几万骡马都调到江宁来,越快越好。”

王炽瞬间睁大双眼:“一万人,再加上四五万匹的马?”马帮跑生意,二三百人、千匹骡马已经是不得了的大马队,要是叫起一万人,那种浩荡的阵势,简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对!”

王炽开口想问,一转念间又把话咽了回去,微微点头道:“成,我立刻去办。”他已经想到这件事会有多么棘手,又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可是他决定什么都不问,既然说了信任古平原,那就信任到底。

乔致庸也听得不明所以,山西的驼队与云贵马帮是一个道理,他稍微想象一下,就能想出古平原要组织起的是一个多么庞大的货队,这么大的马队别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过。

“古老弟,你做事果然难以捉摸,算了,连王炽都不问,那我也就不猜了。不过,你先派了这么一件难事儿给他,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更难的事儿交给我?”乔致庸倒是满脸的期待,可是古平原的回答却让他愕然。

“不难,乔兄只要跟我大吵一架便成了。”古平原一笑。

“吵架?”乔致庸与王炽面面相觑。

古平原并未过多解释,而他接下来的话,让乔、王二人也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听错了,而眼前这个人又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既然进亦死,退亦亡,那么我便不进亦不退,而是要一飞冲天。我要用英国人的银子来买下两淮盐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当李钦听乔鹤年派来报信的人说,古平原刚刚用手上的钱,买下了胡雪岩手中积压的全部丝货,而且还在南浔“四象八牛”的帮助下,将“辑里湖丝”一扫而光,全部买到手时,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雪岩眼下几乎掌握了江南一半以上的丝货,再加上南浔丝商提供的丝,古平原这一下就要花掉手头差不多一半的银子,他拿什么来与洋行竞买盐场?”李钦抚着脑门,喃喃自语。

“无论华、洋,眼下都是拼命往手里搂银子的时候,恨不得将手中存货全部出清才好,这个姓古的人为什么要拿钱买货,为什么?”约翰大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瞪着眼睛问李钦。

李钦起初一脸的茫然,后来慢慢恍然大悟:“我懂了,这又是古平原的诡计。胡雪岩本就与他交好,虽然卖了货却不一定收银子,一定是赊给他的。古平原玩这一手是为了迷惑咱们的心,让咱们以为他输定了,就不会再继续筹集银子,这样他才能有机会赢。”

“唔。”约翰大班沉思时,手下送来一封信,他漫不经心地用刀裁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看了一眼便紧盯着,读完后身子向后一靠,望着李钦,“只怕你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