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第7/10页)

“小姐……”

“他眼下的所作所为好有一比。就如同两军隔江对峙,其中一方忽然将军械全都投入水中,你说这一方想做什么?”

“投降?”

“古平原?投降?我只见过他越挫越勇,从未见过他不战而降。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人?”四喜惊讶地问,她从未见过小姐眼中也有这样难解的迷惑。

“不知道。等谜底揭晓时,真相固然大白,但必定无法逆转。”苏紫轩的嘴唇有些发白,她忽然道,“四喜,我恐怕正在做一件令自己后悔的事儿。”

“做什么事儿啊?”

“就是什么都不做。”苏紫轩闭上眼,“其实我该立刻想办法杀了他的。否则,这一次的心血也许又要成空。”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中透着一丝悲凉。

“李东家,凡尘俗世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倒让人羡煞青灯古佛一炷香。”

“大人,方外之人不敢当此称呼。西方才是极乐净土,当年求做‘东家’,正是南辕北辙。”

曾国藩闻言淡淡一笑,转言道:“金山寺香客众多,古平原做的事情,只怕你也有所耳闻。说来惭愧,本督自三日之前接报,直至今日还未知晓个中意图。两淮盐场是国家利薮,财源之地,但有一线机会,本督也不愿让它落入洋人手中。思来想去,只好到金山寺上炷香,顺便问问,以你经营商号数十年的眼光,不知可否看出古平原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大人何不直接去问古平原?”

“官府说过不参与其中,似乎难以开口询问。何况前番朝廷的举动实在令本督汗颜,嘿,倒有些不好去见他了。”

那俗家姓名叫“李万堂”或是“古皖章”的僧人站在萧瑟江边,沉默许久,方才道:“这世上能真正懂得‘做生意不是比谁钱多’这个道理的商人,其实并不多,古平原却是其中之一。他能得到天下商帮的信重,此所谓‘得道多助’,比起我最后众叛亲离,他做生意的本事早已远超于我了。至于大人问此番他想做些什么,这我也看不透,只不过……”

他洒然走了几步,指着江畔昨夜结成的冰凌,如今在午后阳光下被江水冲刷,慢慢融化。

“大人请看,正所谓‘寒冰不能断流水,枯木也会再逢春’。”

曾国藩注目江中,起初不解,慢慢地眼里放出一丝光亮。

江宁百姓没料到,他们这几日见到的热闹不过只是个开始,等到云贵马帮浩浩荡荡而来,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近十万匹骡马从江宁城南而入,直奔顺德茶庄装货,然后片刻不停奔北门而出,这才真正轰动了江南。

这一连不断线的马队光是装货就足足用了三天三夜,绕着江宁城整整转了三圈,真可谓蔚为大观。

不止全城百姓扶老携幼出来开眼,就连满城的官员衙役也都纷纷站在城头看稀罕,这其中就有约翰大班和李钦在内。

“我花了一大笔银子,命人多方打探。绝错不了,古平原确实是把银子都换成了这些货,而且特意叫来云贵马帮运货出城。”

“这里面不会有假吧。”约翰大班也没见过如此声势的货队,瞠目问道。

“我还记得当初古平原在西安用假粮食骗了僧格林沁,这一次不可能让他故技重施,我派人暗中翻检过,那些货包里都是满满的,丝茶为主,还有三成的颜料、土布、瓷器、笔墨等杂货。”李钦也在看着那些马帮货队,“甭管怎么说,他的银子没了,这次他是输定了。”

“他输定了,怡和洋行当然就赢定了,对吗?”

李钦本来应该立时点头,然而他却犹豫了一下,才道:“是。他不可能再聚起这么多的银子,就算给他一座金山,他也来不及刨出这么多的银子。”

“那就好。我不管他为什么买这么多的货,也不管他能从这些货上赚多少银子。总之,我要的是两淮盐场,既然大清商人已经没了银子来争,那么咱们干脆就将期限提前,早点将盐场弄到手。”约翰大班命令道。

李钦摇头:“这话我昨天就派人去试探过,可是古家的态度不容商量啊,他们坚持要等到两月期限,少一天都不行。”

见约翰大班瞪眼皱眉,李钦赶紧道:“这没什么,古平原是知道自己会输,索性拖日子,成心恶心咱们罢了,要是动气,倒上了他的当。”“既然他打这个主意,哼,日子一到,我倒要好好羞辱羞辱他!”约翰大班眼里放着阴狠的光。

正是因为想要当众羞辱古平原,等正式期限一到,约翰大班提出,大清与大英商人间竞买两淮盐场的经营权,要当着两江总督以及大小官员的面,立契为证。而且要在两江总督衙门办这件事。明知是丧权辱国,曾国藩竟也痛快地应允了,而且特意派人告知古家。

别看前些日子买卖做的热闹,连着装了三天三夜的货,放在平日这是大喜事,可是如今,古家人和顺德茶庄上上下下都欲哭无泪。最惨的就是彭掌柜,起初不吃不喝,真有追随老太爷而去的架势,后来虽然吃了东西,却是食不知味,动不动就怔神发呆。费掌柜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无精打采。

这天一大早,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古平原一反常态,像赶鸡似的,把大家伙儿往外赶:“你们坐在茶庄里愁眉苦脸干什么,不知道今天是跟洋人竞买的日子吗?去去去,洗脸擦牙,换上最好的衣衫,待会儿跟我去总督衙门。”

“古老弟哟,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郝师爷沮丧得把烟都戒了,脸色灰败,比死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别以为咱们输定了。”古平原的话就像有着莫大的魔力,所有低头不语的人都一下子将目光投向他。

“话,我可放在这儿。今儿总督衙门里有场好戏,你们不去看,那这辈子就等着后悔吧。”古平原不紧不慢道。

“去还是不去?”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几乎同时点头:“去、去,古东家,等等我们。”

这些人忐忑不安地随着古平原来到总督衙门墙外,离着大门还有三丈地,古平原停下脚步。

“怎么不进去?”

“急什么,时候还没到。”古平原掏出怀表,看了看指针,转头跟彭掌柜说,“今天回去之后,劳烦你把各大商帮此次出的银本算清楚,今后盐场的收益还要按此分红。”

“哎……啊?!”彭海碗先是下意识地答应一声,随后猛然睁大眼睛望着东家。

古平原接着对郝师爷说:“盐丁很苦,我打算禀明曾大人,拟个章程出来,今后他们不是以罪孥身份,而是以盐工身份在盐场赚钱养家。这个条陈还要麻烦郝大哥代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