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倒一堵墙,便多了一条路(第7/10页)

了出去。

“唉!”屋里的两个男人同时重重叹了口气。

古平原原本是把弟妹找来相商,却是越说越乱,眼见二弟和小妹吵得面红耳赤,弄得他也心烦意乱,想了又想,猛一起身,便要往外走。

“大哥!”古平文赶紧把他拦住,“你要做什么?”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一起说开。”

“这可不行,娘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本来就不满大哥你迟迟不肯休了嫂子,现在你再去逼她老人家,那、那……”古平文言拙,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

“这样拖下去也不成啊,都快一年了,再这样下去家里人都快扛不住了。”

“娘来金山寺,不是为了给父亲超度嘛,这件事过去,也算了结了娘的一桩心事,那时候本来就该回家,借这个由头再劝也不迟。”

弟弟说的有道理,古平原默默点了点头。

“这曾大人也是,说好了要赶在佛祖涅槃日办这水陆道场,眼看快到正日子了,怎么毫无动静?”

古平原与寺里的老和尚打了几次交道,倒是知道内情:“这一次超度的,除了无辜受难的百姓,还有湘军旗营的将士,像罗泽南、塔齐布、赵景贤、甚至前任安徽巡抚江忠源大人,都要在这次祭奠上由朝廷当众表彰,这涉及近千人的大恤典,半点马虎不得,够礼部忙上一阵子了。”

“这么说,时间还早。我记得咱们临从徽州出来的时候,胡老太爷不是把你请到休宁,托你两件事嘛。眼下横竖是等,你何不去趟江宁,把老太爷的事情办了再说。”

古平原凝视着弟弟,忽然展颜一笑:“平文,你是怕我心思太重憋出病来。告诉你,大哥没那么不济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没路也开一条出来。”

“可毕竟一头是娘,一头是嫂子,要是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古平文不好意思地也笑了。

“陈七台当初拿我当仇人,如今不也结拜成了义兄弟,何况本来就是家人。你说的‘事缓则圆’也有道理,我听你的,去趟江宁,顺便也把你嫂子带开,或许一段时间不见面,娘能自己想清楚。”

“大哥放心,这儿有我和雨婷在,一定把娘照顾好。”

原本古平原以为说服常玉儿需要下一番功夫,没想到妻子只是略加考虑,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娘一直不愿见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让弟弟妹妹照顾娘,我到江宁去照顾你。”见丈夫望着自己,常玉儿笑了笑:“不管娘喜不喜欢我,我嫁到古家,一心为了古家人,有道是‘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娘能明白我的心意。”

古平原欣慰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鬓:“这一定是个误会,总有消解的那一天。只是你这一年受委屈了,我怕你想窄了……”

常玉儿眼中微闪着泪光,却依旧是一笑:“不用担心我,从山西到徽州,这一路走过来,那么多事儿咱俩都一起经过了,还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倒是你去江宁,事情会不会很棘手?”

“你知道胡老太爷要我到江宁去做什么?”

常玉儿摇摇头:“我只知道老太爷很看重你,托你的事情必定很重要,只怕是别人办不到的事儿。”

确实是别人办不到的事儿。胡老太爷当日将古平原请到休宁,却未在天寿园见面,而是派家人将其引至三十里外的齐云山。

齐云山古称“白岳”,是道家四大名山之一,俗称“绿水丹崖甲江南”,最是

幽静之地。在半山腰有个听涛亭,周围山头上都是松树,山脚下一条曲水近在眼前,老太爷摆好了席面在亭中等着古平原。

菜肴甚佳,然则却是有肴无酒,古平原不解,胡老爷子向不远处示意,就见有两个家丁正在用镐头刨着一株古松的松根,不多时居然挖出一个土锈斑斑的陶坛,看样子在地里埋了有年头了。

“世侄,这坛酒可有年头了。”胡老太爷掐指一算,点头叹道,“那还是道光爷年间的事儿呢,整整三十年了。”

泥封打开,一坛酒已经成了琥珀色的凝冻,松香夹着酒香,熏人欲醉。家人用上好的绍兴黄化开酒块,古平原先敬胡老太爷一杯。这酒一入口绵软醇厚,仿佛立时散到经脉各处,虽是由口至喉,却像整个人一下子泡到了酒坛里一般。

“真是好酒。”古平原不自觉地便赞了一声。

“这是我到北边行商,向当地人学来的制法。其名松苓酒,埋在古松之下,吸收了松液和茯苓的精华,对身体大有裨益。”说着说着,胡老太爷举着杯子怔怔出神。

古平原知道老太爷不会无缘无故把自己找到山上来,来了必定有话,便不言声静静等着。果然,过了一会儿胡老太爷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人老了,常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像刚才,我便想起了上一次登齐云山,那次我是与陶澍陶大人和林则徐林大人一同在此把酒言欢。”

“两江总督陶大人、两广总督林大人……”古平原一呆,三十年前,这两位都是名倾朝野的清官良臣,天下督抚中的拔尖人物,胡老太爷怎么会与这二位在荒山饮酒?

“呵呵,看你目瞪口呆,总不会以为老头子在吹牛吧。”胡老太爷捻髯微笑。

“晚辈不敢,只是觉得难以置信。”

“莫说你是听说,我虽亲历,此时回想起来也觉得恍如梦中。”胡老太爷颇有感慨。

那时候林则徐还未任两广总督,而是在江苏巡抚任上。他与两江总督陶澍是上下级的关系,彼此相交莫逆,都知道对方忧国忧民。几番长谈下来,二人认为河务、漕运与盐政是大清亟待解决的弊政,办好了这三样,民生经济才有指望。不过一条运河从南到北流经多省,又有朝廷派下来的东河总督与漕运总督专管,并非是两江所能掌控。那就只剩下盐政可供一展抱负,两淮产盐量是全国的三分之二,而盐税则占全国赋税的七成,办好盐政就等于保住了大清钱脉。

陶澍长于谋划,林则徐雷厉风行,二人这一动起手来,将通行几百年的纲盐制改为票盐制,登时把两淮盐场掀了个底朝天,整个江南商界就像经历了大地震一般,有人指天咒骂、有人哭天嚎地,也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兴奋不已。胡老太爷就属于兴奋不已的,那时他人方中年,正当雄心壮志,得知因为陶、林的改政,盘踞两淮的扬州盐商倒了,为他们长期把持的近百家盐场可能要易主经营。这机会千载难逢,于是胡老太爷主动派人去两江打听消息。

时隔一个月,派去的人回来了,令胡老太爷万万没想到的是,陶澍与林则徐这两位红顶子大员居然也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