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官府出力就是给自己搭桥铺路(第10/11页)

在曾国藩看来,他最不易的就是能得到朝廷的全力支持,当初自己在湖南练兵,打了几场胜仗,咸丰帝原本高兴得想要明发旨意表彰,可是大学士祁隽藻说:“曾国藩不过是一在籍侍郎,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百应,恐非朝廷之福。”咸丰帝当即收回旨意,其猜疑心令人思之可怖。要不是自己后来忍辱负重,屡屡让功于满洲大臣,恐怕掣肘之下,早就被朝廷夺回兵权。

还有一个令曾国藩引以为傲的就是用人。胡林翼、江忠源、李鸿章、左宗棠、郭嵩焘等人,都是不世出的人才,个个性高气傲。自己要么以恩结,要么屈心降志,“知其雄,守其雌”—到底把这些人收拢起来,这一局关系大清天下的棋才能处处点眼、片片做活,最后打一个大劫,毕一功于一役。殚精竭虑之处的辛苦,更是无法与外人道之。

想不到眼前这个生意人,寥寥数语,居然能说中自己的心事,曾国藩可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古东家,我听说你在徽州之时,曾经给杭州难民运粮,又帮助他们逃离长毛蹂躏;后来合肥被围,又是你到青阳粮市,为大营官兵赊来了几百石的军粮。可有此事?”

“禀大人,确实是真的。”古平原面上没有一丝得意浮躁之色,只是很平实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你虽然是茶商,对粮食买卖并也不陌生。”

听这意思,曾国藩是有意让他为湘军购买军粮。他瞬间把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湘军人数与安徽几个大粮市的供应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不是粮商,要居间拉合成买卖,一番辛苦恐怕也赚不到几个钱,说白了是做“牙行”生意。可是能借此与总督衙门拉上关系,对于茶庄日后在江宁乃至两江的生意都大有好处。

他心思快,几乎脱口应道:“我虽不敢自称熟手,但亦不敢有事推脱。粮商手中有存粮,巴不得赶紧卖出去,倒出仓库再装新粮,所以粮食生意不算难做。”

曾国藩点头嘉许,徐徐说道:“如今大劫方过,兵灾之后首防瘟疫,幸赖杭州胡雪岩开的‘胡庆余堂’捐药二十万丸,这场瘟疫也总算是过去了。胡雪岩为两江商人做了表率,本督已然奏报朝廷为他请封。可是如此之大的两江,百姓千万,灾民众多,总不能只靠胡雪岩一个商人的捐输报效,所以今天在城门,各家商户也都有所表示。不过捐银子是常人所为,我把二位请到衙门,是看出你们是商中佼佼,希望借重长才,为两江百姓谋福。”

“不敢。大人但请吩咐。”二人异口同声道。

“既然你们如此热心,那本督可就狮子大开口了。”曾国藩半开玩笑地说。

语中虽然带笑,可没人敢把两江总督的话当玩笑,古平原与李万堂凝神细听,等听完了,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恨不得方才缴交几十万的银子捐输才好。

曾国藩的要求何止是难,简直是难如登天。

两江百姓,除了地主富户家存着过夜粮之外,其余无不对朝廷的赈粮翘首以待。其实百姓倒不是要平白讨食,两江是大清最富庶的地方,百姓逃难之时,纷纷带了金银细软,如今大难已过,扶老携幼各自返乡。家尚在,拿出些银子购买农具机杼,耕田养蚕,用不了几年日子就过回来了。

真能如此自然善莫大焉,奈何缺粮,别说几年,就是几个月也等不得。江南本是鱼米之乡,十年浩劫荒弃了良田万顷,饿死人的事儿层出不穷,有些地方甚至有了易子而食的传闻。

如今最缺的就是粮食,物以稀为贵,粮价水涨船高,已然涨到了百姓不堪重负的地步。偏偏官府还不敢出告示平抑粮价,因为粮食就是这么多,价高了,百姓自会少买省吃,哪怕两天吃一顿,也能活下去。若硬是把粮价压下去,几天工夫,粮食都被富户买走,穷人一两粮食都买不到,必然激起民乱。眼下是春季开荒种田好时节,农民个个饿得腿软脚软,走起路来都直打晃儿,哪儿来的力气种田。总督一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民政方面最令曾国藩头痛的就是缺粮。只要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春种秋收,哪怕一茬粮食就能让江南恢复元气。

所以曾国藩命古平原做的就是一件事—买粮!从各地把粮食买来,缓解江南的饥荒。

“到底要多少粮食才够?”彭海碗听古平原回来之后讲述了经过,急急地问。他是想帮忙,也是想将功赎罪。

古平原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石?”

古平原苦笑一声:“三万石我就不回这儿,立刻直奔安徽几个大粮集去扫仓底了。”

“三十万石啊!我的妈呀。”彭海碗腿一软坐回座中,“听说朝廷向两江发粮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运来两万石粮食。这、这曾总督也真敢要,这让咱们去哪儿弄啊。”

彭海碗的这句“咱们”让古平原很是欣慰,此人看来是个有良心的,自己算是没帮错人。

常玉儿一直在旁边静听,听说是这么个大数目,眉间也带了忧色:“若是弄不到,那该怎么办?”

古平原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温柔地看了妻子一眼。

“曾大人也知道是强人所难,所以弄不到这许多粮食亦不会怪罪于我。但是我很想办成此事,一来是为了江南千万百姓,二来嘛……”他将临行时胡老太爷的那番话重述一遍,“曾大人这分明是想试试徽商与京商的斤两,要是我办不成此事,而李万堂却将另一件事办成了,那岂不是被他彻底压过去了。”

“喔,这么说来,此事一定要成。”彭海碗受此一激,雄心突起,随即又摇了摇头,“难、难哪。”

常玉儿却说:“不管什么买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是不知这江南的粮价如今怎样?”

这句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彭海碗虽然不是粮商也不是司务,但他是大掌柜,日日看账,管着这么多伙计的饭食,粮价自然门儿清。

其实不必他说,古平原从总督衙门出来,第一个去的就是几家大粮店,还特意请了个掌柜到酒铺做个小东,一番深谈下来,对江南粮价已是了如指掌。

道光末年,二两银子就能买一石粮,历经咸丰一朝,打了十多年仗,如今粮价已然涨到了十两一石,最重要的是有价无市,粮食不够卖,就只能从外地运粮,成本自然就高了。古平原也算过这笔账,连同路上的厘金、折耗、运费,水脚、雇工,再加上商人应得的利润,外省粮食运到江南后,至少要涨到十五两一石,这是百姓万万难以承受的。古平原向那伙计打听过,若要想百姓三餐得继,粮价就绝不能超过五两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