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官府出力就是给自己搭桥铺路(第9/11页)
苏紫轩顺着这个题目往下说,四喜听得糊涂,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这傻丫头。”苏紫轩见她懵懂的样子煞是可爱,伸手拧了她的脸,悠悠道,“你方才问为什么杀一个,留一个。杀陈玉成是不愿让僧格林沁得个好帮手,救李秀成则是想让曾国藩得个好帮手,这一出一入,关系大着呢。僧格林沁要是得了陈玉成,此番能被捻子杀了?僧王要是不死,将来湘军北伐,岂不是要撞在这堵墙上。”
“等等,小姐你说什么,湘军北伐,伐谁呀?”
苏紫轩冷冷一笑:“伐谁?同治!慈禧!恭王!还有见死不救的满朝文武。”
“啊……啊。”四喜想了半天才明白,“这就是你说的‘让一个人下地狱,让另一个上天堂?’”
“僧王已然下了地狱,曾国藩嘛,他若开国登基做皇帝,算不算上天堂?”
“曾国藩肯造反吗?”四喜怀疑地问。
“是啊,这就是我说的,曾国藩以理学名臣、孔子门生自命,让他造反等于是往自己脸上打耳光,谈何容易。可惜呀,李秀成要是不死,是曾国藩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帮手。反清的把握越大,这个决心就越容易下。”苏紫轩喝下一盅酒,闭上眼轻轻摇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反正我引着捻军杀了僧王,给湘军的北上之路除去了一个最大的障碍。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了。咱们只要抓住机会,在他跨出一步,将迈未迈之时狠狠推上一下,他再想回头可就晚了。”
四喜这才明白,这位小姐几年来是在下着如许大的一盘棋,难为她竟然如此坚韧,终于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那……曾国藩要是一定不肯反呢?”四喜嗫嚅地说。
“眼下想劝曾氏造反的人可不止我们。他统领湘军嫡系,节制七省兵马和长江水师,若是要反,还真没人拦得住。他那几员大将,还有那个曾老九都精着呢,只怕早就在惦记这件事了。要是成了开国功臣,那是擎天保驾的功劳,比起来,剿灭长毛又算得了什么。”苏紫轩的微笑一现即没,眼中露出一片狠色,“他
要是不想当明太祖,那就让他当宋太祖好了。一旦黄袍加身,脱不脱下来都是谋反。为了湖南荷叶塘那几百口曾氏族人,他也得干到底了。”
四喜试探地说:“要是这样,就算曾国藩不反,他的弟弟和部下也一定会反,我们静观其变好了。”
“这种大事岂能坐等成功。我这几年一直在看朝廷的邸报,那里面有不少曾国藩的奏折。此人真正是谋定而后动,我没见过谁比他更有耐性,更懂得等待机会。造反这种大事,哪怕是九成九的把握,我料曾国藩也不肯轻举妄动,除非有十成把握才行。”
“造反哪有十成把握,否则岂不是人人都当皇帝了。”四喜失笑道。“所以我们要为曾国藩创造机会,引着他向谋反这条路走。我倒不在乎他能不能当皇帝,只要能把京城打下来,把那一对叔嫂抓到,像今天这样,一个挫骨扬灰,一个乱刃分尸,那就够了。”苏紫轩面上笼了一层寒霜,咬牙切齿地说。
“粥熬好了,天凉,小姐你趁热喝吧。”四喜听了这些原本只该放在心里的话,心中七上八下,惴惴难安,用黄杨木托盘盛了一碗粥,想借机换个话题。
谁知苏紫轩接过来,将半碗粥拨入湖中,熬得稀烂的香梗碧玉米顿时引来一群鱼儿争食。
“看见没有,想要引鱼上钩,鱼饵一定要香。”苏紫轩用筷子点了点,对瞧得愣神的四喜说,“造反定要‘兵精粮足’,前面两个字已然齐备,可是这军饷嘛,
恐怕还要我们帮湘军凑凑。”
“这得多少银子啊,怕要上千万两吧,怎么凑啊?”
“白依梅手中的那封信能派大用场。她已经去镇江找漕帮老大了,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用那封信。”
“何况,咱们不是还有最后一招嘛。”
说着,苏紫轩瞟了一眼四喜那寸步不离身的书匣。
“大人,果如您所说,这二人对坐半个时辰,彼此间竟没说一句话。”
薛福成从“听壁角”回来,告诉派自己去的曾国藩,古平原与李万堂共处一室等候接见,一个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另一个则悠然品茗如在山野。
“看来你打听到的消息没错,这二人在京中万茶大会落下嫌隙,至今仍是同行冤家。”
“冤家最好,对头更妙,只要他们彼此竞争,最后还不是两江得利。”薛福成抚掌而笑。
曾国藩笑而不语,他的御下之道确是如此:部下只要对己忠心不二,自己能弹压得住,那么他们彼此间有什么矛盾都不妨事,一来争功争到最后,大功都是湘军的,二来部下失和,则不会和而谋己,这一来省了多少心事。
听到后堂传来脚步声,古平原立时站起身来,李万堂则是等到看见了曾国藩的身影从帘后出现,这才起身相迎。
“二位东家请坐。”曾国藩一改昨日的威严,谦和地招呼着,自己率先在上垂首坐下。
听差再次换过新茶,茶雾氤氲中李万堂率先开口:“大人,方才城门口一幕,足以让匪类胆寒,壮士扬眉。江宁克复半年,今日才算尘埃落定,大人居功至伟。朝廷不日必有封赏,卑职先给大人道贺。”
这番话自从克复江宁之后,无论是官员还是书信,曾国藩听得多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李万堂还有话说:“长毛肆虐十年之久,商路断绝,商旅不行,商民无可交易,民间百业凋零。如今大人平灭长毛,天下商人都受了莫大的恩惠,今后农粮桑丝、海盐山茶又可以南北互通。我朝历劫多年,中兴重现,全赖大人辛苦经营,卑职替天下商人给大人道谢。”
先道贺再道谢,这番恭维不露痕迹又甚是得体,曾国藩清癯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这都是仰仗朝廷信任,官民合力,不然单凭一人之力何能建此功勋。”
古平原在一旁听得不是滋味,别的话倒还罢了,李万堂凭什么替天下商人道谢,真拿自己当了大清商魁不成,真是狂妄得没边了。古平原心想,好话人人会说,他接着曾国藩的话缝,在座中一揖:“大人实在过谦。依草民看,这番大征伐中,最难得的倒正是赢得朝廷信任,促成官民合力。名臣名将虽多,然而朝野公认您的功业无人能比,正是因为曾大人持中守正,朝廷方能全力支持;爱民如子,官民方能水乳交融;上下同心,湘军方能百战功成。”
曾国藩本来一手端茶,微笑着在听,渐渐敛了笑容,注目古平原脸上。
古平原说的,正是曾国藩内心深处最引以为傲的,十年征战各种辛苦只有曾国藩自己最知道,那岂是容易之事。不说别人,就是曾国藩自己,就曾在靖港兵败和祁门被困时两度绝望自尽,历经多少艰难才能成此大功,外人又怎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