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做个好人便好(第5/10页)
福伯略一沉吟:“不用了。埋进去一袋烟的功夫,神仙也救不得了。快走!”
来的这些人,刘黑塔打头,一群人跟在后面,常玉儿和张謇一同骑着一头大叫驴。真亏了张謇跑得快,离着工棚还有几十步远,他就扯开嗓子大喊着:“不得了了,海塘垮了,快来人哪!”
这一声把所有人都惊动了,等人们纷纷跑出来看时,张謇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身后一指:“海塘没事儿,不过古东家出事儿了。”
他三言两语把经过一说,刘黑塔一嗓子蹦起多高,大步流星就往他指的方向赶过去,这些民伕也都是壮劳力,听说古东家被土匪绑了,纷纷抓起木杠子,也跟着跑了来。常玉儿当然最着急,不过她撵不上这些人,还是张謇反应快,把拉煤的驴牵过一头,扶着常玉儿上了驴背,自己也从驴屁股那儿爬上去,扬手一鞭子从后面赶了上来。
“到了,到了。”张謇在后面直喊,“就是在这儿遇到的匪人。”
“人呢?”刘黑塔停住脚步四面环顾,急得直跺脚。
张謇几步跑过来,左右看看,忽然蹲下身子:“你们都让让,看脚印就知道他们往哪儿跑了。”
刘黑塔瞪着铜铃大眼,可就是看不出个究竟,张謇蹲在地上仔细分辨着,忽然看见了插在地上的那几根苇子。
“这是干什么?”张謇拔下一根,眼珠转着,又望向面前一处新土,立时打了个寒战,手向地面一指,“快挖,快挖!古东家,古东家……”
常玉儿第一个明白过来,刹那间像被抽干了血,脸色变得苍白,她嗫嚅了一下,猛然扑到地上,用双手使劲地扒着土。刘黑塔见妹子这样惶急,愣了一下也立时明白过来,跟着扑过去在沙地上挖起来,众人赶紧过来帮忙。
其实不用挖太深,扒开上面一层沙土,就看见了一个大麻袋被埋在土里。常玉儿还要接着挖,刘黑塔运了运气,双手各拎麻袋一角,双臂肌肉鼓起,大喊一声,将麻袋从夯实的土里整个拽了出来。
常玉儿几乎是爬着过来,用一双直打战的手解开麻袋的结,几个人过来七手八脚将双目紧闭的古平原放在地上。
“古东家!”“古大哥!”人们一声紧似一声地呼唤,古平原却没有半点反应。有个年纪稍长的过来把住古平原手腕寸关,过了一小会儿失望地放下手,冲着常玉儿摇了摇头。
“不会,不会的。”常玉儿怔怔地望着古平原那渐渐没了血色的脸,两行泪如珠串般滴下来,面上的痛苦神情任谁看了都不忍再望下去。
“谁杀了古大哥,老子宰了他全家。”刘黑塔攥紧拳头狂吼起来。
“你先别喊。”张謇挤进人群,手中还捏着那把苇子,“谁带着火镰?”
“我有。”吃烟的人都随身带着这玩意儿,立时有人从怀中拿出火镰打着。
张謇将那把苇子点着,呼唤身边的人围成一圈挡着风,又让常玉儿抱着古平原的头微微抬起,将那冒着烟的苇子凑到古平原鼻端。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憋着气,双目紧盯着那上升的一缕青烟,忽然那烟仿佛被风吹过,散了一下,又重新聚在一处冉冉而升。
常玉儿乍然睁大了眼睛,对着古平原连声呼唤:“古大哥,你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李神医把你救活,黑水沼也吞不掉你,你是个福大命大的人,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她看着张謇,像抓了根救命的稻草:“张少爷,是不是还有救?你说话呀。能把我丈夫救回来,我情愿拿自己的命去换。”
张謇为难地搔搔头:“看样子是还有一口气,可要是抬到镇上去找大夫,那也来不及呀。”
“那可怎么办,你倒是说呀。”刘黑塔都快急疯了,“要我的命,我也给!”
张謇急得在地上直打转,被催得没法子,一跺脚:“我又不是大夫,就算是也不会起死回生啊。古大嫂,我在《齐东野语》上看过,上吊自尽的人,要是发现得早,尸身未坏魂魄不远,以活人口中的阳气度给他,也许能还阳。古东家是被活埋闭气,也和吊死差不多,或许这个法子管用。不过这么做的话,度气之人可要大为折寿。”
没等他说完,常玉儿也顾不得周围一群人,立时将口对着古平原的嘴,呼吸之间心中默祷:“天可怜见,要是古大哥能活过来,我情愿折寿十年、二十年,哪怕是立时就死,只要能让我再看他一眼,说上一句话,我也心甘情愿。”心中这样想着,泪水滴滴落下,将古平原抱着更紧,生怕他会离自己而去。
“动了、动了。”张謇眨着眼睛,大喜道。
果然,古平原喉间咯咯有声,仿佛这辈子才出了第一口气,艰难无比,但就是这一呼一吸之间,生死大劫已然过去了。
他慢慢睁开眼,向四周看了看,第一眼看见便是常玉儿含泪而笑,再看过去一张张脸上都是欣喜若狂的神情。
“小子,你真行。我服了你了。”刘黑塔一把将张謇举起,“我驮着你回去。”福伯带着人绕路回到工棚,走到近处便是一愣,工棚里居然隐约有灯光。
“你们是什么人?”福伯一脚踏进来,见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伙子稳当当站在椅子旁,背对而坐的是个穿着玄色褂衣散角裤的女人。
那女人听有人问话,站起身转了过来。
“辅王,还认得我吗?”她凝视着面前人。
福伯闻言一惊,他的真实身份是太平天国的辅王杨福庆。寿州杀降那一晚,英王麾下二十八将一起被斩,唯有他逃出一条性命。当时他在营中与一班广西出来的老兄弟叙话,是一个亲兵假冒他的名字,被苗沛霖斩杀。
太平天国后期,滥封王爵,光是“王”就分为五等,总计被封王的人数达到两千余人,哪怕是因为在洪秀全寿典上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也能被封个王爵。当然像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干王洪仁玕这样握有实权,掌有重兵的王爷,与那些“王爷遍地走,小民泪直流”的王爷还是大有区别。
与之相比,辅王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在金田起义时就当了长毛,捐献了自己的全部家产,所以在尚未定都天京之时,就已经受封为辅王。他这个人是财主出身,略微懂得理财,并没什么大的才干,但反过来也没什么架子,很得营中士兵爱戴。
对于几万被俘的英王旧部来说,辅王的存在是一个最大的秘密,他装成一个普通长毛,藏身在盐丁中间,只要稍微有人起了歹心,官府立时就会将其逮捕处死。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人人都认得他,可是能把这个秘密保守得滴水不漏,足见杨福庆在旧部中的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