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做个好人便好(第7/10页)
张皮绠望着他一笑:“捻子本来就是私盐贩子,你没听过那首歌吗?‘贩私盐,贩私盐,家中无地又无田;贩私盐,贩私盐,生活逼迫作了难;贩私盐,贩私盐,穷爷们,结成捻,去他娘的碗大疤,捻子从此要造反!’”
张皮绠说得顺嘴,帐中人听得都笑出声来,他接着又道:“我家从前也是正经的盐户,后来扬州盐商倒了,也跟着卖起了私盐。别的行当不敢说,要说盐这一行,从黑到白,没有我不明白的事儿。”
白依梅在旁点了点头,张宗禹把这小伙子派给自己,简直是太得力了,尤其是最近这两个月,全靠了他,自己才能掌控大局,有了将这些英王旧部救出去的希望。
“眼下要忍辱待机,曾国藩要是与清廷翻了脸,双方两败俱伤之时,咱们才能借机再起,谁说楚汉争霸就不能变成魏蜀吴三分天下呢。”白依梅连日来与苏紫轩谋划的就是这件事,或诱或逼,说什么也要让曾国藩起兵造反。
“这盘棋可太大了。”杨福庆深吸了一口气,要说“忍辱待机”,眼前的英王妃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一定把这话给兄弟们带到,大家伙有了希望,就能挺下去。”杨福庆深深点头,又道,“好在英王大仇已报,今晚连最后一个仇家都命丧黄泉了。”
“最后一个仇家?”白依梅不自觉地问:“你说的是谁?”
“那个姓古的商人。”
“谁?”白依梅心里一缩,悚然张大了双眼。
“就是在这里主持塘工的古平原,他出卖了英王,罪该万死,今晚我领着弟兄抓了他,把他活埋了。如今只怕他正在阴曹地府给英王磕头呢。”
杨福庆说了这番话,满心以为白依梅一定高兴,可是抬头一看,却是大谬不然。白依梅呆呆地望着前面,整个人失魂落魄,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她坐了一会儿,也不再理睬旁人,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杨福庆也知道她不能在这里久留,送出去的时候,就听白依梅依旧在低声自语着:“难道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
常玉儿为丈夫掖了掖被角,看着他沉沉睡去,这才走出屋子,刘黑塔守在外面,走过来问道:“古大哥怎么样了?”
“本地郎中说不妨事,开几服驱惊理气的药,吃两日就好了。”常玉儿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她对刘黑塔道,“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你说吧。”“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修完海塘返回江宁,无论早晚,你寸步都不要离开他。”常玉儿慢慢走着,边想边说,“按着张謇所言,这几人不是土匪。土匪怎么
会不要钱就撕票呢。至于说强盗,他身上的几张银票可都纹丝没动。这伙人就是来杀人的,至于是谁派来的……”她将目光投往邻县海塘的方向。不是李钦就是王天贵,或者是他二人合谋,毕竟此地只有这么两个仇家。
“没证据不能乱说,更不能报官,那就只能小心防范。”她转头看向刘黑塔,脸色无比凝重,“我把话说在头里,他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不能独活,死一个就是死两个。”
刘黑塔怔了好一会儿,重重一点头:“行!妹子你放心吧,古大哥屙屎拉尿我都跟着,这总行了吧。”
刘黑塔说到做到,从第二天古平原醒了起身开始,他就寸步不离左右。
“我说你就别跟着了,这是在咱们自己的海塘工地上,都是咱们的人,谁疯了不成,到这儿来当众谋害我。”古平原一开始觉得好笑,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刘黑塔死活不听,死死盯着身边每一个人,仿佛谁都有可能抽冷子拽出一把刀似的,不大功夫,就没人再敢走近古平原了。
张謇是例外,他现在可成了人人注目的功臣。昨晚事情平息之后,已然快到子夜时分,他就在塘工上睡了一晚。古平原并无大碍,听说张謇救了自己一命,特意过来道谢。
张謇倒不敢贪功:“依我看是古大嫂心诚,感动了不知哪位过往神仙,把你从阎罗殿给放了回来。”
他要回家去,经过昨晚的事儿,古平原怕路上不安靖,特意派了两个人送他,自己也陪着走到了塘口。
“咦。”张謇忽然望着一处工棚,从那里刚走出几个人,为首的一瘸一拐,腿上新缠了布带,依稀还有血迹。这几个人一打工棚出来,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古平原,脸上齐刷刷变了颜色,像是又惊又怒,极其不可思议。别人没注意,张謇可一眼看见了。
“你们都是塘工上的?”张謇经过旁边的时候,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小少爷,咱们都是盐工,被派来修塘。”杨福庆看见古平原还活着,大是意外,但眼下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回张謇的问话。
“哦,你们这几天都在塘工上?”张謇停住脚步,“这些天都在塘工上,没出去逛逛走走?”
“下了工吃了饭,都巴不得好好睡上一觉。再说托古东家的照应,药也不缺,还给换了身衣服,没什么事情要出去。”杨福庆赔着笑脸。
“真的没出去过?”张謇再三追问。
“没有,没有。自打来了塘工上,就从没出去过。”
“那就怪了。这海塘附近都是海砂,地也都是沙地。你们几个既然寸步未离塘工工地,那鞋面上的新鲜泥土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挖土刨坑挖出来的?”
张謇这霹雳闪电般的一问,把所有人都听得惊呆了,像是平地遇见了活鬼,目光一齐盯在张福庆和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身上。
“坏了。”杨福庆心中迅速估量形势,自己这边虽然有几百人,可是没有趁手的家伙,塘工上的那几千民伕一定都帮着古平原,要是厮杀起来,人家本乡本土,还能就近叫人,官府得讯也会派兵马过来,这一仗必定是有输无赢。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古平原便已经走了过来,先是盯了一眼杨福庆大腿上的伤,然后问道:“你们做盐工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杨福庆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自己不说或是说谎,古平原派人到盐场一问也能知道实情。
“我们都是长毛,被抓了俘虏派到盐场当苦役。”
“那……究竟是谁的部下?”
杨福庆方才那老实得近乎窝囊的神情消失了,他抿着嘴,狠狠瞪着古平原,半晌才吐出五个字:“英王陈玉成!”
古平原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晃了一晃,望着杨福庆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我懂了,原来你们是从寿州城被押到两淮。”
杨福庆没答话,只是一直冷冷地对着古平原的目光,身后几人也无不如此。
“我说一句话,你跟着说一遍。”古平原一字一顿道,“不明不白死在你手上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让你当个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