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大的人情带来天大的生意(第10/11页)
“这事儿明摆着是李钦做的,怎么能糊涂冤枉这些盐丁呢。我只求能挽回李万堂的那张说帖,至于他们要怎么去弥缝此事,我不会再去多管。”
“你好糊涂!现在就是李万堂要逃脱罪戾,才要拿盐丁来顶数,他是看准了没人敢为盐丁说话,也没人会去较真,你却偏偏要跳出来与一省的官员作对,这不是太傻了吗!”乔鹤年极不客气地批评道。
“是啊,李万堂设计害人,这个套也由不得盐丁不钻,一来他们确实是与朝廷作对的叛逆,起这歹心也是情理之中;二来海塘是他们亲手筑的,出了毛病找他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李万堂可谓是算无余策。”郝师爷边想边说,“从刑名
断案上去考虑,盐丁有动机、有机会,而且还是身有前科,这案子,难翻!”
“还不止呢。其实我一说,你就彻底死心了。”乔鹤年看着还在苦苦思索的古平原,“傍晚时分,英国人的照会到了。”
古平原猛一抬头,急急问道:“洋人怎么说?”
等乔鹤年把照会上的内容复述一遍,古平原顿时傻了眼。原来这英国人的照会上一共提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是英国领事提出,自己的国民在大清被害,是因为地方官保护不力,当英国领事馆为其开追悼会的时候,两江总督要亲临祭拜。
“曾大人当然不会到洋人的领事馆,给洋女人鞠躬。不过这个要求可以力争改变,据说江宁藩司和臬台都愿意替曾大人走上一遭。”藩司和臬台是仅次于督抚的二号和三号人物,两个加起来在门面上也抵得过一个总督了。至于他们自己的脸面,如果能替曾国藩挡灾受辱,今后酬庸必然大是可观,那也就顾不得了。
“真正为难的是第二个条件。”
这是洋人理查德提出来的条件,他是苦主,妻子先被奸污,后被杀害,当然是对暴民恨之入骨,他说当时自己也在场,虽然救不出妻子,可是看到现场施暴的人群至少有三十几个人。他要这三十个人统统给妻子偿命。
“明白了吧。洋人要三十个血淋淋的脑袋,你说让曾大人去哪儿找?当然了,要是真当案子去办,挨家挨户查访,这些人也不是抓不到,可是你想一想,当地知县帮着李家强行拉伕,百姓又饿得一天只得一餐,还要拼死拼活去筑塘。这好不容易修好的海塘不到两个月就被冲垮了,淹了村子和农田,还淹死不少人,这老百姓还不气疯了。此时官府还要到当地去逮人,要在那洋女人被害的地方枭首示众,真这么做,就等于把这十多万灾民逼上梁山,要是有人登高一呼,搞不好又弄出一个太平天国洪天王。”
“大人说得极在理。”郝师爷佩服地看了一眼乔鹤年,再劝古平原,“曾总督历任封疆,极明事理,说什么也不会到盐城去逮人杀人,可是洋人的照会有最后期限,更是不能不理,否则会出大乱子。那就只有拿盐丁开刀了,说到底,他们都是叛逆之身,就算被砍头,也算不得冤枉。”
“当真无法可想了?”古平原紧锁眉头。
“老弟,你就别想了。杀几十个长毛余孽,换一省太平。你扒拉扒拉算盘珠子,这笔账合算。”
“可惜换不来一省太平。”古平原想到白依梅的话,喃喃自语,“人命也不该这样去算。”
“老弟,你说什么?”郝师爷没听清。
古平原忽然一拍桌子:“乔大人,这笔账算错了,大错特错!”
“怎么呢?”
“曾总督光想着沿海十几万灾民会扯旗造反,他怎么就不想想,盐丁无辜受冤枉,会不会造反呢。这些人本以为可以用苦役换得活命,做盐丁以赎罪戾,谁知道却要被无辜当替罪羊,本来不干他们的事儿,却要被扣上破坏海塘的罪名当众处斩,先不说这口气能不能咽下,其余的盐丁必定是惊惧万分,他们一定会想,如果还有下一次呢,又该轮到谁去死?必定有着朝不保夕的恐惧,几万人都是这样的心情,不反才怪!”
乔鹤年和郝师爷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同时点点头。
郝师爷打着火镰,点上烟袋锅子,呼哧呼哧抽了几口,喷出一团烟:“你也算是想到盐丁心里去了,不错,换成是我,一定也要动再次造反的念头。”
“我听说,盐丁的家眷小孩都被关押起来,用来胁迫他们不许轻举妄动,可那是平时管用的法子,一旦用盐丁顶罪开刀,这法子就没用了。你们想想,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盐丁何不一战而亡,也死得痛快,省得每日提心吊胆。”古平原接着往下说。
“天亮之后,我上院去,把你的话转给曾大人,用盐丁顶罪这个法子看来不能用。”听了古平原的话,乔鹤年的主意也变过了。
此时反倒是古平原再缓缓摇头。
“怎么,这不是遂了你的心意,把盐丁开脱出来了吗?”郝师爷不解地问。
古平原苦笑道:“乔大人、郝大哥,你们总听过‘饮鸩止渴’吧,眼下盐丁就是这杯鸩酒,虽然有毒却是缓发,不管曾大人认不认同我的看法,这杯李万堂端上来的酒他都不得不喝,不然就要渴死。”
乔鹤年吸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古平原,好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
“那该如何是好?诚如你所说,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难不成这江南就要大乱了。”
“除非有人能给他一杯真正的解药来代替这杯鸩酒,那就真正是给曾大人解了围消了难。可惜,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代替李万堂的这个办法。”
乔鹤年闻言,站起身绕室彷徨,不住地兜着圈子。郝师爷的烟袋熄了又燃,燃了又熄。古平原想着白依梅的话,心里焦急万分,却偏偏无法可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鸡鸣寺里养的那只据说是江宁城中啼叫声最大的九斤黄,扯着嗓子一声叫,当真是高亢入云。几个人同时抬头向窗边看去,一缕曙光已经照入屋中。
“唉!”古平原霍然站身,他打算去找白依梅,不管怎样都要拦着她,不能为了救陈玉成的旧部而白白送死。
就在这时,古平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或者……我勉强可以一试。”
古平原一回头,与郝师爷都不敢相信地望着乔鹤年。
“真的?”古平原实在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颤声问道。
乔鹤年点点头:“可是你要出力帮我。”
“乔大人,这还用说吗。你肯帮我这个忙,古某感激不尽,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乔鹤年笑了一笑,古平原的感激还在其次,关键是他说的那句“那就真正是给曾大人解了围消了难”着实令乔鹤年动心。他心里清楚,谁能把这件事办得圆满了,将灾民和洋人两头安抚下来,谁就是曾国藩眼中的江宁第一能员干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