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李东家,我和你签这契约!(第4/11页)

“这你自己去想,真要是想不明白,就把这个问题带到棺材里去吧。”李万堂声音不高,却听得人打心里发寒,“你要明白,当初找上门来非要签这契约的人,是你不是我!”

“好,好。”王天贵怔了半晌,惨然一笑,“李东家说得对,是我自取其辱,不怨别人,更不怨李东家手腕高明。说到底是我王某人一辈子打雁却被雁儿啄了眼,夫复何言,夫复何言!”他失魂落魄地说着,茫然望向李万堂,“李东家,我听你的处置。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那简单,就按这契约上的办。从今往后,你的钱不再是股本,而是当作存在四大恒,然后以钱庄放款的方式借给盐场,本息逐年偿还给你,直到还清为止。今天钱庄几大掌柜都在这儿,咱们立马就办折子,把这事儿办个妥妥当当,从此以后,两淮盐场和你再没关系了。”

王天贵这才知道,李万堂把四大恒掌柜叫来还有这一番用意,真是算无余策,此人谋虑心机实在令人胆寒。

“李东家什么都替我想到了,连个缓儿都没有,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我甘拜下风,我认输了。”

李钦一直在角落里坐着,李万堂只许他看,严令不许他说一句话,不然他早就蹦起来拍掌叫好了。看着不可一世的王天贵像条丧家犬,李钦别提多解恨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白耽误工夫了。”李万堂正色道,“李家与四大恒素有往来,空白折子备了不少,我已经替王大掌柜把细目都算好了,利息就按如今市面上存银放账的公利。你过过目,要是不差的话,按个手印就结了。”

“也好。”王天贵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有气无力地应道,拿过折子来,随便扫了两眼,便点了点头。

“也不必细看了,李东家既然已经直捣黄龙吃了我的老帅,想必不会再对那些小卒子感兴趣了。”

李万堂不说话,微笑地看着他,等着他按手印。

“李东家!”王天贵忽然悲号一声,扑在地上冲着李万堂双膝跪倒,语音颤抖着恳求道,“您就发发善心,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有几天活头儿,这一次实在是我不知进退,惹怒了李东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谁也没想到,王天贵会来这一手,四大恒的掌柜与他都曾是钱业中人,眼见王天贵哭得满脸是泪,居然跪在对手面前求情,无不大皱眉头,只觉得脸上也跟着发烧,可是看他须发斑白,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又曾在票号界那么高的地位,做过山西票号的总商,如今落得个下跪求人,心中又是一阵不落忍。

“王天贵,你装什么死狗,你当初骗我筑海塘,又来这里硬要夺盐店的那副嘴脸跑到哪儿去了?”李钦到底忍不住,起身喝斥。

谁知道王天贵听了,居然像是遇上了救星,几步跪爬到李钦面前,抱住他的腿:“李少爷,是我不对,是我冒犯了你。你帮我求求情吧,我没齿难忘啊。”说

着他退后半步,对着李钦连连磕头。

李钦没想到,王天贵会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磕响头。换成了是自己,就是宁可抹脖子上吊,也绝不会当众如此示弱。

“咳。”李万堂一直皱着眉看着王天贵的举动,这时轻咳一声,慢慢道,“王大掌柜,你也够不容易的了,一把年纪居然给小犬磕头,这倒不能生受了。你到底想怎样啊?”

“李东家。”王天贵转过来急切地说,“我情愿退出盐店的经营,盐场的经营我也不敢再争,只求李东家依旧把我的银子留在两淮盐场的股账上,让我能分得红利,吾愿足矣,再不敢求别的了。”

“从今往后,盐场盐店都归我李家经营,你和四大恒一样,只吃红?”

“对、对!”王天贵一叠声道。

李万堂沉吟半晌,问向在座的几位钱庄掌柜:“诸位,两淮盐场非我一家独有,你们看呢?”

四大恒掌柜的心思动得也很快,瞬间想到了“唇亡齿寒”的典故,资格最老的张掌柜在座中欠了欠身:“按说这王大掌柜当初也尽了不少力,不过他既然和李东家订了契,我们不敢说什么,一切全听您做主。”

李万堂一听就明白,这还是为王天贵说话,他心念电转,向地上瞄了一眼,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为己甚,那就重新写过契约,写明王大掌柜放弃经营,只是入股分红。这事儿啊,就这么算了吧。”

“多谢李东家成全,多谢钦少爷包容,谢过诸位掌柜的了。”王天贵点头哈腰,挨个行礼。

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四大恒的掌柜看了也觉可怜,毕竟也曾经是威名赫赫的山西三大票号的大掌柜,居然落到跪地求人的地步,于是性子最豪爽的焦掌柜拉起他,邀他去同庆楼吃酒压惊,王天贵满口称谢,只是踏出书房门口的一刹那,眼光向后一瞥,流露出了无比的怨毒。

他藏得很小心,随即便恢复常态,与四位掌柜有说有笑。但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却落入了在廊下伺候的李安眼里。他盯着王天贵出了门,准备走进书房,将看到的告诉李万堂,听到书房中李家父子正在讲话,犹豫一下站住了。

“爹,你明明可以一劳永逸将王天贵逐出咱家的生意,为什么还要让他像癞皮狗一样继续留下来。”李钦一百二十个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要是换成他,早就把王天贵骂出去了,“难道说,他那几个响头就让你心软了不成。”

李万堂的声音淡淡的:“磕头赔礼只不过是为了再次冒犯而做的伏笔。”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放过他?”李钦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怕!”

“怕?”李钦从小到大没听过李万堂说过一个“怕”字。

“此人若是大吵大闹,出言威胁,那没什么可怕的,我也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可是他能如此屈心降志,已是让人生畏,何况他手上还有几百万两银子。钱能通神,这可不单单是指着我们李家说的。所以我改了主意,要暂时安抚他。至于今后嘛……”李万堂目光闪烁着,“等下一次他再来求情的时候,我不会让他带着一两银子离开两淮。”

见李钦还是面有不服之色,李万堂又道:“何况这一次的事情是因何而起,你总该心里有数。”

“我知道,我不该上了那老狗的当,把咱们李家好端端一个两淮盐运使给弄丢了。”李钦懊恼地说。

“不是被你弄丢了,而是被我。”李万堂轻轻一句话,便让李钦猛一抬头,怔怔地望着父亲。

苏紫轩当日找到李万堂,以将王天贵驱逐出两淮盐场为条件,要李万堂答应用京中人脉,促成两淮盐税缴留江苏藩司银库,年底一并启运京城。李万堂想了又想,这笔盐税不管缴到哪里,数目都是一样的,对于自己无损无益,若是因此能将自己蓄心已久的目的达到,将王天贵逐出盐场生意,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