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让李家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第9/10页)
“你眉上那一道浅浅的疤,是心急赶路摔下马磕的,是我亲手包上的,难道会认不出。”古母喃喃地说着,微微抬着手,仿佛想去抚摸那道伤痕,眼中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河一样流出来。
“皖章啊,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啊。”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许多双眼睛同时望向李万堂,看他要说些什么。
李万堂起初也怔了好一会儿,将目光从古母身上移向一边的古平文和古雨婷,目光仿佛在一瞬间柔和了起来,但随即又恢复了京商首领的威严与镇定。李万堂轻咳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从旁边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一晃儿二十年了,连钦儿都这么大了。想不到还是遇上了。”
李钦听到这个声音,将脖子慢慢扭过去,他听见咯咯的响声,仿佛骨头在发出嘲笑。他骇然望着自己的母亲,那一向眸子冰冷的李太太,嗫嚅问道:“娘,你这又是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意思就是你父亲是入赘我李家的女婿。赘婿要改姓,他索性连名字都改了,古皖章变成了李万堂。”
“太太!”李万堂本想不认,却不料李太太忽然把底子掀开,他恼怒地喝了一声。
“这件事儿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就在这里说清楚也好。反正这老虔婆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了出来,要是不讲个分明,别人还以为她才是你的正室,我倒成了姨太太。”李太太当然不能容忍别人有这样怀疑,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行。
事情起于二十年前,当时京城李家的李老爷,也就是如今这位李太太的父亲,已然将生意做到了京商的头把交椅,可是苦于膝下无子,连个兄弟都没有,身后家财将要被五服之外的族人瓜分殆尽,这是无论如何也死不瞑目的一件事。
豪商多清客,京里叫篾片相公,专为人家出各种主意。其中有个人献了锦囊妙计,让李老爷在外省来京的客商中寻一资质甚佳的人入赘李家,讲明要从此以后与过去所有的亲人朋友断绝往来,一心当李家的人。而这个人入赘之后,李老爷也要摒绝亲戚,尽遣下人,府中所有侍候的人全部换新,慢慢给人造成一种假象:李万堂才是李家的亲儿子,只不过从小到大过继给了别人,而李太太则是以外甥女的身份养在府中,如今亲上加亲,顺理成章结了婚事。
水磨功夫一做就是十几年,到后来旧人渐凋,李家散布的说法也遂成“真相”,以至于李万堂接掌李家的时候,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到了现在,京商中只有极少数曾与李家有过密切往来的人,才知道这个秘密。
李太太说完这段秘辛,坦然地望着面前目瞪口呆的众人,又看了看李万堂:“老爷,我说得可有半分不实?”李万堂脸色铁青,没有回答一个字。
古平原一手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母亲,另一手指着前面,勉力镇定心神:“假的!李万堂,你要对付我,也不必出这样拙劣的手段,拿先父来开玩笑。”
“平原,他、他就是你的父亲,他就是古皖章。”古母只觉得心像坠入了冰窟窿,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上,她却冷得浑身直发抖。
“不是。我没有父亲。”古平原牙关紧咬,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发出一声喊叫,“平文、雨婷,你们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我们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此时古平文已伤心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头蹲在地上。古雨婷早就哭成了泪人,这时忽然冲上前指着李万堂大喊着:“骗子,你这个骗子!你不要我们也罢,哪怕你给娘一封休书,你怎么这么残忍,要我们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我直到今天早上还在想,也许父亲还没死,想不到你真的没死,可我、可我宁愿你早就死了。”
“他写了。”李太太忽然道。
“什么?”古雨婷怔怔地问。
“我说他早就写了休书,就在和我成婚的那天,然后想托人带回古家村。只是无端休妻,族人必然干涉,万一循迹而至,来寻他的下落,到时候‘李万堂’的底细就会戳穿。所以我父亲干脆把休书截下,过了好多年他才知道这事。”李太太淡淡一笑,“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已经知道做个威风八面,起居豪奢的李半城,比做一个徽州穷人古皖章要好得多。那滋味岂止是天地之别,就算拿鞭子赶他走,他也不会离开李家半步,再回到那个穷乡僻壤去。”
“你们李家仗着有几个钱,就不把人当人看,简直是不通人情的畜生。”古雨婷气愤得哽咽难言。
李万堂看着伤心欲绝的古雨婷,这个他只见过半年的孩子,哭得泪流满面却又倔强地不肯拭去泪水,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半步。
“李万堂,难道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当初发过的毒誓?”李太太望着他,“你亲口说的,从入赘那天起,就当自己生在李府,长在李府,将来死了,也要葬在李家的坟地里。”“换句话说,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古平原从旁插话,“我倒想知道,你用后半生换来当李家的主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说错了。”李太太冷冷地纠正他,“他是赘婿,将来李家祠堂里没他的名字。不管他现在如何呼风唤雨,也不过代掌李家的万贯家财,总归有一天,这些生意和钱财都要归我的儿子李钦,他才是传承了李家血脉的亲骨肉,是李家真正的主人。”
古平原用讥诮的口气对着李万堂:“听见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京商首领,却不过是人家利用过就抛到一边的狗罢了。”
“古平原!”李万堂一声断喝,“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父亲,你敢这么出言不逊。”
“父亲?哈哈哈哈哈!”古平原一阵大笑,笑声中带着些许癫狂,“父亲……”他反复念叨着,扯过为“父亲”请封的那套七品官服,又看了看李万堂身上穿的四品补褂。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今天来金山寺,应该还会瞒着李家,偷偷去看看爷爷的灵位吧,那可是当年你亲手放置的。可我就不明白了,你穿着这一身官服,好比是衣锦还乡,到了爷爷灵前该怎么说呢,‘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李万堂来祭拜你了?’你就不怕爷爷半夜托梦给你,问问这李万堂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会找错了祖宗认错了门!”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场人伦惨变,听着这尖刻的讽刺,手心里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李钦早就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李万堂与古平原的父亲古皖章竟是同一个人,那么自己与古氏三兄妹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要是这样,自己昨天和古平原说的那件事……他将目光投向正在慢慢走过来的常玉儿,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用力把眼一闭,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