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等顾客上门,不如换个卖法(第5/13页)
如果今时今日有一个机会,能让他重获科名,依旧成为一个新科举人,仍然能够入闱应试,古平原怀疑自己会不会再去走这条“光宗耀祖”之路,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把“公平”两个字放在心底,把“诚信”一词奉为圭皋,去做一个响当当的生意人。
他正想着,忽然老周在旁恭敬地问了一句。
“古公子,这可真神了,市集街上没人买货,这空荡荡的大街上却一嗓子喊出这么多主顾来,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古平原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人群已散。
“这道理其实也简单。”普通百姓卖粮之后缺钱,可是大户人家并不会因此捉襟见肘,平日的日食月供依旧要延续下去,只是土匪作乱,要聚众保宅,所以不暇分身派人日日去市集采买,甚至有可能因为市面乱而想不到有些东西已经缺乏。
“如今你这一吆喝,就是给他们提了醒,少什么补什么,而且送货上门,自然主顾盈门。”
道理确实浅,但像老周这样惯于守株待兔的人不免听得张大了嘴,喃喃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话间,从前面不远处的宅院里又出来一人,指着他们道:“那只野山猪我们老爷说要了,这几日连夜值宿防匪,今儿还逮了一个活的,老爷说要赏大家伙好好吃一顿。”
“这猪方才有人要了半爿去,如今只剩下一半了。”老周带着点歉意道。
那人有些扫兴,想了想道:“那也行,半爿总比没得吃强,要了。”
半爿猪也有两百多斤的分量,老周的腰受过伤使不得力,古平原帮他搭了把手,一根绳把猪捆在杠子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把半爿猪扛到了后院厨房。
厨房里正大锅熬着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老周半天水米没打牙了,不由就咽了口唾沫。管家倒是厚道人,见状主动留他下来吃一碗菜饭。
“这怎么好意思,我一个山里人,哪敢在这宅院吃饭,没这福气,没这福气。”老周连连搓着手。
管家也没多让,拿钱过来算了账。两人结账的时候,古平原随便往四处一看,忽然发现隔着一个月亮门,门内有一棵合抱的大树,树上影影绰绰仿佛吊着一个人。
“管家!”古平原一惊,还以为是什么人上吊自尽,连忙发声提醒。
管家一愣,扭头看去神态霎时轻松下来:“哦,不打紧,一个小土匪,今晚在这儿吊一宿,明天送官府惩办。”
吊一宿?!古平原不由得就想起山海关外那死人无数的站笼,心里顿时就有气,觉着这些高门大户也太不把一条人命放在眼里了。
“俗话说捉贼捉赃,想必是人赃并获喽?”真要是这样,古平原也没法子。
“那倒不是。”管家犹豫了一下,“这小子窥探我们宅院,问他又不说为什么,不是歹人难道还是菩萨?”
古平原哑然失笑:“就一句窥探宅院便要入人以罪,这未免太过儿戏吧!”
老周卖了那半爿猪,手头的货就抖落干净了,心满意足之余对古平原感激万分,打算破天荒做个东,找家小酒店请这位公子去喝上两杯。他是最怕惹麻烦的一个人,不愿多惹是非,暗地抻了抻古平原的衣袖,示意他快走。
若是这样便走,那就不是古平原了。他又何尝想多事,只不过一颗良心放中央,设身处地想一想,哪个人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如今的官府黑透了,狱里更是暗无天日,顶个贼名儿进去,只怕九死一生难以逃脱性命,到时这人的父母妻儿又该如何生活?
他心里有数,自己也是见不得官府的人,这事儿只能私下商量。他轻轻踏前一步,往管家身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大管家,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您就当佛寺放生做做好事,放了他吧。”
哪有那么简单,管家睁大眼睛刚要说话,古平原下一句话又到了:“您想想看,他要不是土匪,贵府上就是枉杀一条人命,岂不是妨了阴功。”
“那他要是土匪呢!”
“那就更应该放了。”
“为什么?”
“如今土匪敢入城绑票放火,明摆着官府拿他们无可奈何,府上躲都躲不开,要是真得罪了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今后还想睡安生觉吗?”
管家还真没想到这一步,被古平原一言提醒,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耳边就听古平原又说了一句,“一条街上这么多家富户,贵府犯得着犯不着替别人挡灾?”
“犯不着,犯不着。”管家还没回答,一个矮墩墩的老者疾走两步来到近前,管家连忙躬身,“老爷!”敢情是这家的主人。
“多亏公子一言提醒。”这老者在一旁听了几句,发觉古平原说话极有见识,绝不是个普普通通卖山货的贩子,因此态度很是客气。“这个人我决定放了,不过抓起来容易放却难,想必公子也能体谅我的难处。”
一放自然是承认抓错了,被抓的这个人若是借此吵闹起来,只怕难以收场,主人家就是这样的顾虑。
“不要紧,请这位老周来具结,我把人领走,担保你家无事。”古平原心想送佛送到西,既然伸手管了那就索性管到底,自己虽是过路的外乡人,老周却是常来常往人人认识,自然有资格具结。
老周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怎奈古平原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不”字万万说不出口,他也不识字,等接过印盒,双手大拇指按了泥印,这就算帮人具了结。
等到出了门口,老周早把请古平原吃饭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嘴上千恩万谢,心里巴不得早离是非之地。
古平原这几年见过多少人情事理,老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扯上“土匪”这两个字,也难怪这老实人害怕。他素来体恤人,含笑道:“天色已晚,你还要连夜赶路,就此作别吧,回去替我谢谢陈二哥一家这几日的照顾。”
看着老周赶了大车奔北门而去,古平原这才回身打量了打量身后这个有些畏缩的身影。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材不高,方脸粗眉,眼睛躲着不敢看人,大概是被吊了好一阵子神情有些委顿。他穿着一身黑布衫,裤腿上打着几块补丁,针脚露线一看就是男人的手艺。
古平原心想反正人已经救了,甭管是不是贼,总之快走就是了。
“你走吧。如今县城人人自危,你不要再做这种惹人猜疑的事儿了,不然下一次我可救不了你。”
“我、我没地方去。”等了一会儿,这少年还不走,古平原心头奇怪刚想问话,少年讷讷地开了口。
“怎么会没地方去?”
“城里入夜已经宵禁了,要是被巡夜的抓到,又问不出住处,我还得被送到大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