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把火烧了自家茶园(第6/11页)

这话说来就十分在理了,古平原也知道这么多年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张广发一死更是死无对证,郝老爷的话一点不错,自己还是不要抱什么希望的好。不过郝老爷说到“恩怨情仇名利”,古平原心中忽然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正凝眉苦思,土地庙外有人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依我看,郝夫子便是深明律例了。”

说着,乔鹤年一个人走了进来。

郝老爷连忙站起身:“鹤公,想必是公事已了,辛苦了。”

古平原还待要跪,乔鹤年抢先一步扶住他:“平原,依你我的交情,当着外人的面不得不维持官制体统,如今只有你这位知交在,你又何必如此。”

“你们……”郝老爷睁大了眼睛。

古平原见乔鹤年不欲隐瞒,自然也就拣着紧要的把自己在山西如何与乔鹤年相识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事情有繁有略,还有些根本不能提,像与乔鹤年联手摆了恭亲王一道的事儿,古平原便只字不提,吊死岭的事情更是三缄其口,而且为尊者讳,古平原也没说太多乔鹤年家里的事情,结果到头来,变成说自己多,说乔鹤年少,这一段经历真把郝老爷听得目瞪口呆。

“哎呀,古老弟,你、你可真行啊!遇风成龙,遇雨成虎,功名虽然没了,经商也是这般出色,了不起!”

古平原谦虚几句,乔鹤年忽然面有忧色:“要说你们这个村子,也真是毁得厉害,方才我在村里转了一圈,各家各户的宅子还有族中的祠堂都烧个干净,这要全都重新盖起来,还不得几万两银子?”

古平原刚一开口:“大人……”

“平原,你我的交情,这样一叫岂不是疏远了。”

“那我随郝大哥,称你一声‘鹤公’。”这是官场中人的称呼,听来也很得体,乔鹤年点了点头。

古平原接着道:“鹤公,想必你也看见了,茶田没事。我们村除了外出经商的,便是以种茶为生,眼看春茶就要采摘,只要卖出茶叶,家家都能缓上一口气,省吃俭用几年也就把房子重盖起来了。”

乔鹤年听罢微微摇头,郝老爷更是冷笑一声:“只怕没那么容易。”

“郝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从省城先到了县衙门,听户房里的书办讲,茶商目前集合在一起,都不肯来收遭灾这几县的茶叶,鹤公为此事正在发愁呢。”

古平原吃了一惊:“不收茶?这是为何?”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如你方才所说,遭灾的地方急等钱用,茶商拖上一拖,价格就能压低。”郝老爷不屑地说,“都是本乡本土,就这么黑心,难怪人说无商不……”他看了一眼古平原,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古平原一点就透,忙问:“府县难道也坐视不理。”

“这要如何理法?他们又不是强买强卖,只是攥着银子不肯买,大清律四百六十条,没有一条能治得了这帮奸商。就是知府大人也只能请来他们中带头的人好言相劝,半点也奈何不得啊。”乔鹤年苦笑道。

“我懂了。他们也是瞧准了村里无钱将茶叶外运,只能卖给他们,所以才有恃无恐。”古平原又问道,“带头的是哪一个?”

“听说是叫侯二爷,外号叫‘油二爷’,是个茶霸,这次的事就是他上蹿下跳撺掇着一帮茶商干的。”

“原来是他!”古平原一听侯二爷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暗自咬了咬牙。

乔鹤年看了看古平原,又看看郝老爷,心里也在不断动着念头。他自从到省城的藩司衙门禀到,上院投帖,藩台只是拨冗一见,语气冷淡,根本不提补缺的事儿。乔鹤年倒是日日上院听候,可是挂牌的差事无论是缺还是差,总无他的名字。辗转一打听,本省藩台便是户部出身,不用问,宝鋆必是打过了招呼,自己想在这个人手里补到缺,只怕是难如登天。

就这样拖了十来天,乔鹤年坐困愁城,好几次绝望之下想掼乌纱辞官,但都为了赌一口气忍了下来。又过了几天,歙县受兵灾一事层层上报,藩司衙门派下差事,找人去各乡巡查,结果不但没有自告奋勇之人,反倒是派到的人纷纷都病了。其实说破不出奇,赈灾本是肥差,可惜这一趟的灾是兵灾,而且袁甲三袁巡抚的兵就是始作俑者,一旦出去巡查,回来必得行文细禀,不说是当差不力,说了便要得罪巡抚大人。而且袁巡抚必定要遮掩此事,赈灾款项估计很难拨下来,到时候派去巡查的官员首当其冲,夹在巡抚和怨民中间,非被磨成齑粉不可。

看起来是没人肯去了,偏偏就有人胆子大。这个人正是乔鹤年,别人觉得这差事弄不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可是乔鹤年却眼光独到,看出来藩台为此事为难,巡抚也是一样,这差事若办好了则本省两位大员都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反正拖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拼上一拼。就这么想着他把这差事接了下来。藩台正在发愁,他掌一省钱粮,赈灾是份内之事,若不去做,万一灾民暴乱,那就非同小可,本来是巡抚惹出来的祸,最后变成自己替人挡灾,那太不划算了。

难得这个时候乔鹤年自告奋勇,藩台自然喜上眉梢,把乔鹤年招到衙门签押房,一反常态温言以对,同时话里话外的意思透露出来,如果这一趟差圆满地办下来,可以保乔鹤年实补一个州县缺。

为此,乔鹤年一路上动了不少脑筋,他也看出来了,歙县受灾虽重,但是刀兵之灾毕竟不同于旱涝蝗,受损的只是民宅民居,庄稼特别是歙县人赖以为生的茶田大多完好。这就好办了,只要茶叶卖出去,老百姓手里就有了活钱,乔鹤年自己也是穷人出身,对老百姓的心思最了解不过。只要没到绝路上,只要还有一口吃喝,哪个肯去造反作乱?银钱到手,老百姓的心思自然就转到了如何用这笔钱重整家业上,所以有没有赈济银子倒不打紧,当务之急是赶紧帮着百姓卖茶。

谁知事不凑巧,碰上了侯二爷借机欺行霸市。知府大人调停时,他是上面委任的专差,所以也在座,算是与这个侯二爷打了一次交道。他冷眼旁观,这个人豺视狼顾,一脸的贪色,仗着有财有势,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面上倒还恭敬,但是话里夹着骨头,一口一个朝廷法度,不能强令商人收茶,结果是噎得乔鹤年无话可说。

卖不掉茶就真要起大乱子了,可以想见的是,到时候替人受过的就不是藩台,而是自己这个七品芝麻官。乔鹤年为此急得睡不着觉,夜里忽然想到当初在安庆城下分手,古平原曾经说过,他的家乡就是歙县古家村。经过山西一番遇合,乔鹤年深知古平原商才了得,这件事保不齐他就有办法。所以乔鹤年来古家村,不是无意间遇到了古平原,根本就是特意来移樽就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