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内部消息价值千金(第10/11页)
说着恭亲王颓然坐下,伸手去抓茶杯,一摸是凉的,气得扬手摔到门前台阶上,吓得伺候的青衣小厮连滚带爬地赶忙收拾。
他对宝鋆从没有这般声色俱厉,奇怪的是宝鋆也不害怕,不慌不忙地静听恭亲王发完脾气,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放在书桌上,示意王爷看看。
“这是什么?”恭亲王边拿起来,边皱着眉头问道。
“我自去年接手户部,便开始盘账,南边打仗天天要钱,又不能封账来查,所以慢了,上个月才查完,拢了个大概的数目,昨儿刚刚整理成册。”宝鋆一指那本子,“王爷不是问我为何不发饷吗?原因就在这册子里。”
恭亲王打开来,里面是自咸丰元年开始对长毛用兵,整整十年的军费开销,以及国库每年的收入账。当然这不是细目,而是将每一年收入与支出的总账一一列明,同时写明国库余额。恭亲王心绪不佳,没耐心一行行地看,翻了几页便寻到末尾来看。
这一看不要紧,恭王手一颤,账册掉在地上,人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带翻了小厮刚奉上的热茶。
恭亲王吃这一大惊,与康熙末年大学士张廷玉边走边听户部报各地亏空数目,听到总数时吓得一脚踩空平地摔伤的原因一般无二。
“一百万两!只有一百万两?”恭亲王几乎是喊了出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宝鋆,又看看地下的那本册子,仿佛在做一场噩梦。
堂堂大清国的国库里,眼下就只有一百万两银子!
就算没有其他的用度,光是付给三十万湘军的军饷,一次就要一百五十万两之多,难怪宝鋆不给,就算是把国库搬空了,他也给不起,付不出。
“这、这是怎么弄的?”恭亲王好不容易定下神来。
宝鋆叹了口气:“王爷,这还用问吗?军兴以来花钱如流水一般,再加上庚申年那一场大赔款,赔给英法两国一千多万两银子。虽说朝廷岁入三千万,那不过是浮收而已,真正到了国库的不到三千万,这么一来二去,可不就穷的见底了嘛。据我看哪,现在正是我大清立国以来最穷的时候了。”
“可这哪行啊,这么下去,打仗打不了,赈灾赈不了,就连官员的俸禄也发不出去,我大清岂不如同经商赔了老本,要、要……”恭亲王说不下去了。
宝鋆接道:“要关张了。”
“唉!”恭亲王一声长叹,重又坐回椅子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叹我朝自顺治年间便‘永不加赋’,只能绝了从农田里打主意的念头,不过好在‘士农工商’里还有一路财源。”
恭亲王听宝鋆话里有话,抬头看向他。
宝鋆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王爷,当官的有权,经商的有钱,我有一招,能从那帮阔佬手里抠个千八百万的出来。”
“哦?”恭亲王听了精神一振,“你有什么招数?”
宝鋆故作神秘地指了指桌上的茶杯:“王爷,您最喜欢喝的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吧?”
“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恭亲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王爷稍安,听我慢慢说。这茶叶税是我大清税赋的重要来源,然而天下名茶虽多,都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谁排名天下第一、谁排第二、第三,从来没有定论。”
“那是自然,人皆各有所爱,岂有定论。”
“王爷此言差矣。”宝鋆摇摇手,“之所以没有定论,是因为各地茶商为了自己的利益,推崇不同产地的茶叶。要是朝廷肯出来说句话,那‘天下第一名茶’的封号可就是块金字招牌了。”
“那又如何,不过就是个虚名罢了。”恭亲王还是不以为然。
宝鋆见他还没明白,只好把话点透:“王爷,您知道这‘天下第一名茶’六个字值多少钱吗?”他比了个“六”的手势,“不多不少,一个字一百万两,六个字就是六百万两。”
“什么!六百万两?呵呵,我看你是疯魔了吧。”恭亲王根本不信。
宝鋆一急,吐了实情:“此事不假,京商就肯出这个价!”
恭亲王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这么说,是李万堂出的这个主意。”
“是他。”宝鋆见瞒不过,索性一兜子都说了出来:“那李万堂听说国库缺钱,自愿报效600万两,所要的就是封京商专卖的茶叶为‘天下第一名茶。’”
“他想怎么封?总不成要一道圣旨吧。”恭亲王想起上一次李万堂所说的“毫无请托”,脸上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容。
“李万堂想在京里办个‘万茶大会’,将天下的茶商聚到京城,然后当众评出冠绝天下的‘十大名茶’。”
“原来是这样,也算是心思独到。”恭亲王边考虑边慢慢点了点头。
宝鋆偷眼看了看王爷的脸色,慢慢说:“这次评选若是要想有分量,能得到天下茶商和茶人的认可,那评判之人就必须是位高权重,一言九鼎的人物。”
“比如说呢?”恭亲王故意问道。
“嘿嘿,比如说王爷……”宝鋆大着胆子试探道。
千里来龙,到此结穴。话说到这儿,恭亲王已经把宝鋆的来意看得一清二楚了,想了想之后,假意怒道:“放肆,我以秉国亲王之贵,难道能去给商人当评判吗?这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今后我还如何领袖军机,真是荒唐。”
宝鋆本就是试探,恭亲王的话他一字一句都没有放过,一听这话就知道恭亲王并不反对开这个“万茶大会”,只是觉得自己身份贵重,不愿亲临而已。
宝鋆多机灵,方才在话里就已经留下了余地,此时连忙转向道:“王爷,您没听明白。我只说要王爷当评判,这京里的王爷可不止您一位啊。”
“呵呵呵,油嘴!”恭亲王笑骂一句,“不知哪位王爷要在你身上倒霉了。”
“醇郡王如何?”宝鋆赶忙跟上一句。
“老七?他肯吗?”恭亲王犹豫地问。
醇郡王是道光帝第七子,恭亲王的亲兄弟,也是当今皇上的叔叔,他与同治帝的关系论起来还要近则一层,因为其嫡福晋就是慈禧太后的胞妹。如今虽只是郡王,但晋升亲王是迟早的事情,恭亲王担心他也恃身份,不肯管这闲事。
“王爷是他六哥,宗室最重规矩,您说句话,七爷不敢不听,就算要在醇王府的大堂办,恐怕他也得答应。”
见恭亲王还有些犹豫,宝鋆再加上一句:“京商答应的六百万两,再加上其余九个入选的茶商必定都有报效,这下子,只怕一千万两还说少了呢。”
恭亲王实在是被那见底的国库吓着了,思来想去只得下定决心道:“好,就照你说的办,回头我和老七去说。这‘第一’就许给京商了,你要李万堂先把银子交上来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不过要通知各地茶商选茶来京,今年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再说既然名字叫‘万茶大会’,来的茶商少了也不成话,就定在明年开春采收春茶之后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