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内部消息价值千金(第9/11页)

曾国华咧嘴笑笑:“避人耳目的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他像是不经意地拿起桌上一盏烛台,忽然拔掉半截蜡烛,用尖钉疯狂地划着自己的脸。古平原见状刚想要阻止,一转念又坐了回去,叹了口气闭上眼,只听得那铁刺划在面骨上让人牙酸的声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等他再睁开眼,就见曾国华满面披血,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在脸上纵横交错,疼得浑身抽搐,嘶哑着迸出一句话:“将来见了我大哥,把你看到的,告诉他!”

回到徽州码头,乔鹤年兴冲冲打算押解这批长毛到省城的臬司衙门。古平原却把郝老爷请来,一番密议之后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作,请乔鹤年暂时把长毛扣在码头,派了专人看管起来。

古平原与郝老爷分头行事。古平原将这次救出来的杭州人派车送往省城,特别嘱咐那些在京城里有亲戚的难民在路上写一封信到京报平安,自己负责找信客飞速送到京城。

浙江是文气最盛的一省,在朝为官的浙江老乡不知凡几,日日忧心家乡被战火蹂躏,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好消息,立时在朝野上下传扬开了。没过多少日子连军机处都知道了,却又不知详情,于是下文给安徽巡抚袁甲三,让他具文详禀。

袁甲三接到军机处的指示,也是一头雾水,正要命人去查,郝老爷代乔鹤年写的一封公事“恰好”就到了抚台衙门的签押房,文中详详细细记述了这一次的经过,只不过把被长毛追杀改成了乔鹤年有意引长毛上钩,一切都是计划周详的结果。

袁甲三这些日子被兵临城下的陈玉成压得抬不起头,军机处左一个申饬右一个命令,这个巡抚做得背晦极了。此时自己的属下未伤一兵一卒,活擒李秀成的亲兵几十人,真是极漂亮的一功,这一功来得正是时候。乔鹤年将这些长毛俘虏送到省城后,袁甲三在抚台衙门接见了他,温言夸奖一番,同时细问经过。乔鹤年小心应对,语气不骄不躁,话里话外把功劳都归到袁甲三抚民以德,所以百姓危急关头肯于帮助官军,故此才能成功。

袁甲三看这个乔鹤年虽是新任官,却明白晓事,心里更是高兴,于是命府里的师爷与乔鹤年一起起草了一通报功奏折,乔鹤年为袁甲三写的一句“越境保民,勇于任事,志士扬眉,发逆逡巡”,连文案师爷也拍案叫好,越发使得袁甲三对此人刮目相看。

不日之后,谕旨一下,所有此役有功之人皆有封赏,袁甲三指挥得当,赏穿黄马褂;乔鹤年亲临前敌,着加升一级,赏同知衔,遇缺先补。旨意里特别提到“越境保民”4个字,要天下督抚皆向皖抚学习,既有旨意,满心不是滋味的新任浙江巡抚李鸿章也不得不派人来向袁甲三道谢,因为被救的皆是他抚地的部民。袁甲三的脸上一扫阴霾,像飞了金似地得意,决定好好酬谢乔鹤年一番。

“歙县是个大县,政务繁杂,且是一省税收的膏腴之地,一向由正六品通判任县令一职。我的意思是就由乔老弟以从六品补缺,至于水道巡察使一职,听说你一向应对裕如,官民两面的评价都很好,既然如此也不必另委他人,就由你一道兼了吧。反正老弟之才我已尽知,断无不胜任之理。”

袁甲三一句话,藩司衙门即行挂牌署缺,转过天来,乔鹤年便是歙县的知县大老爷了。俗话说得好,“杀人县令,灭门令尹”,一年前自己还是个穷秀才,如今却一跃成为省内一等县的县太爷,握着一县的生杀大权。乔鹤年看看自己身上的鸳鸯补子,头上新换的砗磲顶子,忽然觉得恍如梦中。

转过头看,古平原和郝老爷都在冲着自己笑,乔鹤年拱拱手:“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二位尽心,乔某感激不尽。”

“何必说见外的话,我自不必提,全靠了鹤公才能脱离险境,至于郝大哥嘛……”古平原瞥了一眼“老风流”,“他这几年一直在杂差上兜兜转转,还请鹤公栽培。”

“郝夫子于刑名上很是精通,我正打算借重长才,既然说到这儿,我想聘你做县衙的师爷。歙县是个大县,坐衙问案,管理民政,这水道上的事情我自然忙不过来,也请郝夫子帮我的忙,我下‘关书’委你做个水道协办。”

这也就是说,一份师爷的修金,一份协办的俸银,每个月稳稳当当一百两银子到手,再加上三节另奉的贽敬,这样也算是很宽裕了。郝老爷乐了,“多谢东翁,那么今后我就是郝师爷了,呵呵。”

“恭喜鹤公,恭喜郝大哥。”宾主其乐融融,古平原也为他们高兴。至于乔鹤年心里更是煲贴,能蒙天语嘉奖,而且特简提拔,乔鹤年只觉得在京里从恭亲王和宝鋆身上受的气,总算是出了一些。

恭亲王此刻正在和宝鋆生气。

他这几日心火甚旺,起因在于江南战事由利而转为不利,而归结到根上,起因就在自己的亲信户部尚书宝鋆身上。

江南大营与江北大营苦心筹划经年,眼看就要合拢围攻江宁,剿灭长毛老巢指日可待,就在此时,户部忽然断了各军的协饷。没有饷,别说打仗,能维持兵勇不哗变已是不易了。

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曾国荃这些朝廷倚重的剿匪大臣急得如同热锅上面的蚂蚁,一个折子紧似一个折子地向京里催饷,见户部不理,又纷纷递私信到恭王府,主旨就是两个字——“要钱”。曾国藩的信中说得最是明白:“竭力经营,图此一举,事之成败,唯关军饷。使其功亏一篑者,万死不足蔽辜。”这无异于在指着鼻子骂户部了,而谁都知道户部尚书是恭亲王的嫡系,这般扣着军饷不发放,只怕日子一长,难免有人会怀疑是恭亲王从中作梗。

然而恭亲王真的是不明白宝鋆为何要在这关键时刻卡官军的脖子,要说宝鋆与曾国藩还是同年,二人平素并无过节,怎么平白无故来了这么一出儿。

忧谗畏讥再加上疑惑不解,恭亲王一见宝鋆打外面进来,脸上还挂着漫不经意的笑容,立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没有理他。

“卑职给王爷请安了。”宝鋆是个心思敏捷的人,也就是老北京话儿说的“机灵鬼儿”,一看见恭亲王面色不悦,马上笑嘻嘻地打了个千。

他与王爷在私邸素来是熟不拘礼,这一请安见礼,反成戏谑。恭亲王是动了真气,转回头质问道:“你为什么扣着军饷不给湘军?你可知道现在江南战场上九转丹成在此一举。李秀成已经从杭州拼命往北面打,要给江宁解围,若是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不能尽快合拢,只要他过了宜兴,陈玉成在三河镇就会发兵响应,这两寇合兵一处,非把长围撕出一道口子不可,跑了洪秀全一干匪首,数年辛苦付之东流。到那时,别说朝廷,就是这些统兵将领也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