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钱财只是家业,招牌才是事业(第12/13页)
这活路就是把自己阉了,然后由这老太监带到宫里去。寇连材思来想去,到底是好死不如赖活,便点头同意了。本来新入宫的太监都不能超过十五岁,年龄大了便有危险,几乎是九死一生,多亏这老太监在“去势房”里当过差,知道一些偏方,保住了寇连材的性命。
“就这样,我养好伤到了宫里,也已经快两年了。”寇连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啪”地一声,古平原使力握碎了手里的酒杯,想不到无意中铸成大错,他心中恨透了自己,寇连材比自己还小着两岁,与弟弟平文一般岁数,可是眼下额角鬓边已经有了白发,可见这两年过的是何等煎熬。
“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当初自己在关外一向照顾寇连材,他也把自己当亲哥哥一样看待,怎料最后竟是自己害苦了他,古平原的胸口沉甸甸地仿佛压了一块大石。
“古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寇连材红着眼,安慰地拍了拍古平原肩膀,“后来我也想开了,怎么活着都是活,不受罪比什么都强。”
“太监不也可以出宫吗?我带你回徽州,给你买一处宅院置上地,将来……”古平原忽然打住,表情又是难过又是辛酸。
寇连材苦涩地一笑:“我这种人在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去处,只能呆在这儿。这儿也挺好,虽说有时候也挨罚,不过顶多是罚跪不给饭吃,比大营里强上百倍。”他强作笑颜,“古大哥,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更加不要自责。我自知性子懦弱,外面处处都是虎豹狼豺,反不如宫里的世界安静平和。”
话虽如此,古平原何能不自责,寇连材不愿让他多想下去,转开话题道:“你不是回了家乡吗,怎会跑到内务府去了?”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古平原简短截说了自己的遭遇,最后说到来京里参加万茶大会,经崇恩大人指点来找内务府总管,结果却不如人意。
“嘿,要我说你就是和内务府的总管大臣接洽上也没用。”寇连材进宫两年,平素听那些太监空闲时显能耐聊大天,对京城官场并不陌生,“内务府总管在恭亲王面前都不敢直腰,别说京城,整个大清朝,凡是有顶戴的,就没有人能大过恭亲王的。”
“照你这么说,恭亲王说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我是说有顶戴的里面,恭亲王最大。”寇连材瞧了瞧左右,“可是没有顶戴的反倒能压恭亲王一头。”
“没有顶戴的……”古平原看了看眼前巍峨的宫墙,心中一动,指着紫禁城说,“你是说皇帝?”
“皇帝才八岁,懂得什么。如今是垂帘听政,掌权的是太后。”寇连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太后有两位,东宫慈安太后是先皇的正配,所以位列东宫,西宫慈禧太后也就是圣母皇太后在先皇驾崩时是贵妃,因为是当今天子的生母,所以位列西宫。慈安性子淡泊仁爱,一向深得宫人和宗室的爱戴,但论起爱管事儿的,还得说是慈禧。
慈禧最近对恭亲王大为不满的事儿,寇连材也听说了,便当做一桩新鲜事儿讲给古平原听。古平原一个字不漏地听在耳朵里,眼神里放出光来,像是埋伏已久的猎人瞅见了久候不至的猎物。可是当他再看了看寇连材,眼神却又黯淡下来,忽然笑了笑:“兄弟,你放心,别看你在宫中,哥哥也一定照顾好你。你还要回宫交差,过几天哥哥再来看你。”说着一端酒杯就要告辞。
寇连材本来没什么心机,可是皇宫之中最是勾心斗角之地,两年下来他也学会了看人的脸色,一见就知道古平原有事儿瞒着自己。“大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是不是要让我帮什么忙?”
“不、不。”古平原心里想的是,自己把寇连材无意中害成了残废之人,已经是终身无法弥补的大错,再托他办什么事,万一再捅出漏子来害了人家,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所以他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却不敢让寇连材知道。
“古大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我……”寇连材的脸涨得通红。
“兄弟,我可绝无此意。”古平原想不到寇连材误会了,“我是怕再连累你。”
“我不怕。说句实话,要是能帮你做点什么事儿,我还能觉着自己有点用处。”
古平原无奈,只得说:“那我问问你,你能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上两句话吗?”
“那可不行,太监一样有品级之分,能在太后跟前伺候的都是蓝翎子,而且非是储秀宫的老人儿不可,不然太后也信不着啊。如今西太后跟前最得宠的是个叫安德海的,他年纪不大,可是听说在辛酉年那时候,两宫太后被肃顺隔绝在热河行宫,是他用苦肉计脱身回到京城,为太后和恭亲王之间搭了路子,这才联手拿下了八大顾命大臣。有这么一份功劳,太后自然给他体面,论起得宠,宫中他是头一份。”
“哦。原来太后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古平原沉吟着,忽然问,“他贪财吗?”
寇连材笑了:“太监很少有不贪财的,至于理由吗,大哥你自己去想。”
太监既然无后,也就没什么大志向,世人贪财好色,太监又少了一样,只能拼命从另一样上找补,来满足自己的心底空虚。古平原点了点头:“兄弟,我想请这位安太监吃顿便饭,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
说是便饭,可是古平原请的这一顿饭包下了京城最有名的馆子正阳楼二楼的整整一层,安德海在宫门下钥之后,由寇连材陪着换了寻常便服来到正阳楼,登上二楼一看就是一呆。只见眼前一个方丈圆桌,只有首座空着,其余十几个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人,见安德海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高朋满座倒不稀奇,关键是这些人都穿着官服,虽然没有红顶子,可是素金顶子和砗磲顶子大概各占了一半,还有两个水晶顶子的五品官儿,安德海都认得,一个是光禄寺少卿,还有一个是顺天府的同知。
“安公公。”古平原初见仿佛故交,亲热地走过来,先是拱手一揖,然后拉住白净面皮水蛇腰的安德海,“请上座。”
“这、这……”安德海有些怔神,论起顶戴,有这么句话叫做“黄贵于红,文贵于武,太监的顶子两吊五。”可知太监的品级在正途出身的官员眼里一钱不值。他在宫中虽然嚣张跋扈,但是那是在太监和宫女面前,眼前一大堆六、七品的官儿,都是进士出身,让他坐首席,安德海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顿时局促不安。
“安公公,这几位大人都是仰慕您许久,可是您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始终不得闲,这不,借着古某请客,特来与大人一晤,您就不要客气了。”古平原半拉半劝,最后是硬推着安德海坐上了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