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刚出虎穴,又主动投入虎口(第7/10页)

王天贵心里冷笑一声,知道他这是把麻烦往自己身上套,假意摇了摇头,做出痛心的样子。

“唉,这两个都是店里的好手,不知为何一夕毙命于此,真是可惜可叹!”他口中啧啧连声,“我又在想,县里治安一向好,却无端出此大案,上头可别因为这件事一笔抹杀了大人的劳绩。”

王天贵真是老狐狸,一句话就碰到了陈知县的心坎上,他脸上立时就带了几分忧色,“凶杀案是不能瞒的,三日之内须得具文上禀,上面那些刑名师爷个个都是磨勘老吏,最会在卷宗中鸡蛋里挑骨头。要是能把擒获的凶手一并报上去,那还好办,否则……”

王天贵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有心速速结案,这倒也对了自家的心思,思量着刚要开口,就听前面的哭声骤然间大了一倍,原来是金虎的家人也赶到了。

两家人连同亲故邻里,声势已然不小,此时一同大呼“青天大老爷!”陈知县这才踱着方步走了过去。

他想快刀斩乱麻,上来就问仵作死因,仵作据实回答,说是初勘之下刀伤毙命无疑,从两具尸首的位置看,应该是金虎砍伤丁二朝奉之后又被夺刀刺中,双双殒命荒野。

“嗯!”陈知县对这个推论很是满意,连凶手都死了,就连口供都不必有,他转过头看看王天贵,“既然是一家店铺的朝奉与伙计,日常经营中当然会有所教训,想必是落了心结,这伙计便怀恨在心下了毒手。王翁是地方上的乡绅领袖,这两个又是你的手下,你看呢?”

王天贵凑近了这才看到丁二朝奉与金虎两个人死相可怖,俱都是目呲欲裂闭不上眼,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好绕过山冈重重松林照了过来,地上的一大摊血迹被阳光一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刺向王天贵的双目,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目眩。

“王翁、王翁……”陈知县见他不答,奇怪地叫了两声。

“哦。”王天贵回过神来,“大人言之有理。我知道这丁朝奉在当铺里是负责管人事的,伙计们有错都是他来责罚,这个金虎定是不服管教,又凶蛮成性,才会酿此悲剧,可叹可叹!”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金虎的老父亲就在一旁,此时老泪纵横,跪爬几步,“我家虎儿生性善良,每次回家都说丁二朝奉如何照顾他,将来要好好报答人家,怎么会行凶杀人呢?请大老爷做主,抓到真凶,为我儿报仇雪冤哪!”说罢连连叩头不起,额上青紫渗出血来。

“胡说。”陈知县一心要当场结案,岂容他如此说辞,当下拿出官威,“这说的乃是反话,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处心积虑。你只为自己儿子辨冤,难道丁朝奉被杀就不冤!”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说,至少丁家人会感激涕零,谁知不然,丁大嫂艰难地冲上碰了个头,跪着说道:“大人,方才我问过店里的伙计,说是昨天傍晚时分有人假传讯息,骗我丈夫归家,这人店里伙计见过,并不是金虎,那么他是谁?必定与此案脱不开关系。还有,金虎请假归家说是家中有急事,他的家人也说是假的,那么这几天他在何处,在做什么,难道几日无踪就为了一夕伤人?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么凶器从何而来,是他自己买的,还是偷的抢的?总该有个说法。最可疑的是昨日我丈夫出店返家之后,店中的古朝奉曾经急匆匆赶来找他,然后又追往北门。古朝奉现在何处,他与此案又有何关联?这些是不是都应该问个清楚明白,否则何以告慰逝去的冤魂?”

“这个……”连番诘问把陈县令问得是张口结舌,连周边的差役仵作都听呆了,想不到一个身怀六甲的乡下妇人居然理路清晰,言语如刀,句句直指此案疑点,听上去竟是难以反驳。

“丁大嫂说得对!这案子必有冤情!”围观的老百姓可不管陈知县打什么主意,听得有理便大声鼓噪,陈知县顿时身上出了一身汗,他知道刑律上处置不当最易激起民变,眼下虽然还不至于此,可是这女子既然找出如许多的疑点,硬要结案只怕是不易。

此时如意和常玉儿也赶到了北门外,别看如意泼辣,也不大敢见血腥,常玉儿更是心悸,便在人群外不远不近处站着。听到这里,如意悄声说:“就这样糊涂结案其实最好,否则可不妙了。”

常玉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如意又道:“要是按那女人的说法,就一定要找到古平原来过堂求证。到时候发下海捕文书去,他岂能出得了省境?再说……老爷必定不会容他到堂上去作供。”

不会容古平原到堂上又如何?常玉儿顺着如意的话往下一想,心头不禁毛骨悚然。可转念又是不忍,“这两家人也太可怜了。”

“嘻,谁让他们蠢得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猪去搏虎,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如意倒是满不在乎地一笑道。

二人正说着话,山岗上又起了变化,原来王天贵见势不妙凑过来对着陈知县耳语两句,陈知县连连点头,大声道:“杀人现场事实俱在,本也无需再断,若是要强求追问,则必须要面面俱到。人证要提,尸身也要验。”

“验尸!”众人一阵哗然,这样明显的死法还要验尸?

“那是自然,既然苦主存疑,那就该按照仵作行规断案,除了明伤还要验暗伤,要验毒。仵作,是否中毒该如何去验?”陈知县偏头去问。

仵作一怔,等看到陈知县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大声说道:“自然是要剖尸,五脏六腑都要拿出来验看明白。”

话音未落,两家的父母又各自大放悲声。乡下人绝少涉讼,更没想过为家人讨个公道还要开膛破腹,让亲人死后还不得安宁,真是绝不甘心。然则不验又如何?看知县的态度,不让验尸自然就要当场断案不容反驳了。

“这……丁大嫂,我们听你的!”金虎的家人都很老实,商量了半天也没主意,既不想让儿子身后背个凶手的恶名,可又实在是不愿儿子死无全尸,最后一跺脚,干脆把这个难题推给了丁家。

在场众人都看出来了,眼下能拿主意的就是这位连起身都需要有人搀扶的丁大嫂,只见她面上含悲,心下显见得是万分为难,不验,自己丈夫冤沉海底;验,那又怎么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常玉儿看着丁大嫂,心中也是难过至极,自己知道真相却不能挺身而出,心中怎么能不愧疚。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便待要走,忽听身后丁大嫂凄厉地高喊了一声:“验!”说完这一声,身子摇摇欲坠险些昏倒,幸好左右人多将她扶住。

陈知县和王天贵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决定,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事情难办了。王天贵更在心里想:“嘿,可惜了那古平原,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事到如今不得不除去了,否则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