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忍要忍到极致,退要退到彻底(第7/12页)

古平原瞟了他一眼,正色道:“曲管账,你我从今往后都是为王大掌柜做事,你要找我麻烦尽管来,明的暗的也随你,但要是坏了王大掌柜的事,那还得你自家担待。”

曲管账被他这两句不卑不亢的话噎得一愣,眨了眨眼这才嘿嘿冷笑:“古平原,都说你胆大心细,原来口舌也不差,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他一甩袖子,大喇喇往当铺里走去。古平原这才抬头细看这家万源当铺,就见它双扇开门,左右两边各留了一个过道,往里望去是一扇巨大的石屏风,遮在高轩柜台之前,挡住了门口路人往里窥视的目光。

古平原只扫了一眼,便暗地点了点头,看样子这家万源当铺做得很规矩。古平原自幼家穷,寅吃卯粮之家遇上点事儿就要上当铺。作为家里的老大,母亲不方便抛头露面去当物件,所以跑当铺的事情十回倒有九回是他去做。后来到了关外,流犯手里空空如也,冬当夹衣夏当棉,更是家常便饭,所以说他对当铺的一般规矩并不陌生。像眼前这家当铺,设了左右两个过道,看上去重复无用,其实有个拉主顾的讨巧说法。因为俗话说“穷当当”,上当铺对谁来说都不是件有面子的事情。之所以留两个过道,名义上说一个是给顾客走,另一个是给到当铺办别的事情的人走,但这是给主顾留个面儿,凡是来当东西的人,进出都不走那条顾客走的道,这样万一要是被熟人遇到了,那面子矮的还能给自己打个圆场,不至于太过尴尬。照理说,像当铺、棺材铺这样犯忌讳的买卖都应有此设置,但有些商家或嫌麻烦,或惜工本,如今照规矩做的反倒是不多了。

“祝朝奉呢?”曲管账走入当铺中,左右环顾不见要找的人,站在地中发了话。

“是曲管账啊。”只见一个穿着长衫,唇上留着短须的青脸汉子从柜台处望了望,立时迎了出来:“方才城南廖财主派人来,说是有两件祖传的东西想当个‘两便’,其中有件东西不好搬弄,大掌柜先去看看货色,大概一会儿便回。”他顿了顿又赔笑道,“您平素忙得很,今儿怎么有工夫赏脸到我们这儿来?”

“唔,我说,你方才说的大掌柜是谁?”曲管账听完把脸一沉。

“嗯?您是说……”那青脸汉子听他一开口就语气不善,犹豫着不知怎么应对。

“别看招牌字号不同,可财东大掌柜只有一个,就是王大掌柜!祝朝奉怎么能称大掌柜,这不是以小僭大嘛!”曲管账呵斥道。

这真叫强词夺理!买卖讲究的是开一门是一家,虽说同源,但门户不同,掌舵之人称之为“大掌柜”是约定俗成的叫法,从没有人在这上面挑过什么理儿,偏今天曲管账要在鸡蛋里挑骨头。当铺里伙计不少,也颇有人知道祝朝奉与王大掌柜之间的恩怨纠葛,还当曲管账是奉了命来寻不是,立时都把头抬起紧张地望着。

青脸汉子姓丁,是当铺的二朝奉,也就是俗称的“二柜”,他对自家店里的内幕更是门儿清,想的和伙计们一样,也以为曲管账背后是王天贵,是特意来找茬的,额上立时就见了汗。大朝奉不在,他不敢直言相抗,只得诺诺连声:“是、是,您老指教得对。”

出乎他的意料,曲管账发了一顿脾气,语气忽又缓和了下来,向外点手唤进站在街上的古平原,道:“我这番来也没有别的事儿,王大掌柜交待下来,这个人从今往后在当铺里当个四柜。”

四柜!当铺中人的眼光一下子又都从曲管账移到古平原身上,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古平原四平八稳往地中央一站,对各种或疑问或尖刻甚至带些仇视的目光坦然而受。他双手一拱做了个罗圈揖,脸上带着微笑开口道:“在下古平原,蒙王大掌柜赏识到此任职,今后与诸位一同共事,礼数不周又或者规矩不到,还望诸位海涵。”

众人一阵沉默,丁二朝奉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见曲管账转身要走,想想自己毕竟做不了主,鼓足勇气道:“曲管账,要不……您等大朝奉回来亲自和他说一声?”

曲管账把眼一瞪。他发无名火就是要在古平原面前立立威,挽回一下颜面,丁二朝奉这下子正撞在虎口里。曲管账往他身前逼了逼,眯着眼狠声道:“你知不知道泰裕丰有多少事情在等我回去办?区区一个四柜,我亲自带来已经是给足你们面子了,还敢让我等?等多久?难道还让我在这里过灯节不成!”

丁二朝奉听着这咄咄逼人的问话,一句也不敢驳。别看他也是个二朝奉,在这当铺里一人之下,可是遇到泰裕丰的大管账,那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他低着头唯唯诺诺,再一抬头,曲管账早已扬长而去。

丁二朝奉回头,见这突如其来的年轻人依旧是一脸的沉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古平原已先走过来,拱手为礼打了个招呼:“二朝奉。”

丁二朝奉只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他为人谨慎,知道凭自己这个身份,夹在王大掌柜和祝大朝奉之间,稍不留神就成了出气筒、替罪羊,所以对这个莫名其妙被荐来当“四柜”的古平原只想敷衍了事,一切都等大朝奉回来再说。谁知古平原却偏偏不容他如此,接着又道:“请教二朝奉,我忝为四柜,不知在柜上职司何事?”

“这……”丁二朝奉一皱眉,决定用个拖字诀,“如今大朝奉外出未归,我且做主给你一天假,明日你再来,自然有大朝奉安排你做事。”

“这怕不好吧。”古平原竟不受这个情,“我初次上任就放假而去,伙计们在旁看了岂会心服,今后我又如何在众人面前自处呢。还望二朝奉给我安排些事情做,哪怕是扫地抹灰也不妨,总好过游手好闲。”

他说得句句在理,丁二朝奉被他挤得没办法,把心一横,心想你是自找不自在,于是带古平原来到柜前:“既如此,我且先给你讲讲柜上的规矩。典当行规矩甚多,我捡大略的给你说说。”

丁二朝奉站在一人多高的柜台前面,从左往右开始讲起:

“最左边一间小小隔间便是祝大朝奉的位置,平时大朝奉并不在此,遇有典当古玩字画一类贵重物品的主顾,大朝奉才会出来招呼,也只有大朝奉在前柜才有座位,其余的人无论是夏日寅酉下或者冬日倒寅酉,都要自始至终站着迎客。有句话叫‘没有金鸡独立功,莫来此处当长工’,说的就是典当行。”

说到这儿,他偷眼往旁边看了看,见古平原面色如恒,心中暗道:“别以为听上去简单,看你斯斯文文,真要是站上七八个时辰,非累得你骨断筋麻,第二天能爬起来就算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