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忍要忍到极致,退要退到彻底(第8/12页)

想罢他又向旁一指:“旁边就是我的位置,我是二柜,二柜负责收高档皮货、金银首饰以及大件的家具还有房产,再旁是三柜,收的就是日常衣物用品,普通的杂货。一般来说,送到当铺里的物件如果三柜都不收,那就当不出去了。”

“那我这四柜呢?”古平原听说三柜就到了头,忍不住问道。身旁的伙计们已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丁二朝奉也是揶揄地一笑,“典当行吃的是眼力饭,还没请教古先生过眼过哪些宝贝?”

“这……”古平原知道他问的是古董字画的鉴赏,可自己这一辈子别说“秦砖汉瓦唐三彩”,就连近人大家的真迹也没见过几张。虽说可以凭借书上看来的掌故编套瞎话撑过场面,但日久必被人知,更何况万一被当场戳穿,那就更是求荣反辱。想了又想,他决定实话实说。

“人参。”

“什么?你说什么?”丁二朝奉没听清楚。

“我对人参的好坏分辨得特别清楚,我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

“呵呵。”丁二朝奉笑出了声,他这一笑,当铺里立时充满了鄙薄的笑声。“哪里会有人来当人参呢,我做典当行这么久,还没听说过这种事,你该不是走错门,把当铺当成药铺了吧。”

哄笑声更大了。古平原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刚要说些什么,丁二朝奉已经一摆手,指了指三朝奉旁边的一个角落,“那就麻烦你先站在这儿吧,看看今天会不会有人来当人参。”

“大掌柜,我回来了。”回到泰裕丰的曲管账在房外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坐在桌前正翻阅账册的王天贵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没出什么意外吧?”

“那姓古的小子倒是很听话,只是祝晟不在店里,不知道他回来会有什么反应。”

“哼,我管他什么反应!财神股里我做东,安排一个四柜进去,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那祝老头可倔得很,能容下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四柜?”曲管账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心中对于王天贵的安排也是疑窦重重。

王天贵抬起三角眼看了看他,用烟签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曲,玩心眼你还差得很,不就是想问为什么让古平原去万源当么,直接问就是了,装猫装狗的干什么!”

“是。”曲管账想不到自己的心思才冒个头就被窥破了,顿时唬了一跳,连忙低头认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掌柜的法眼。只是您昨儿还说,这古平原要用来撑我泰裕丰的门面,今儿个又把他派到万源当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祝老头?”

“哼,你懂什么。古平原这个人心思太深,我还要好好揣摩揣摩。一把刀,刀刃再快,哪怕举世无双,可如果连刀把上都带刃,那就不得不弃之不用。”

“我懂了,大掌柜把他放在万源当这个麻烦地儿,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为大掌柜实心做事。不过典当这一行是坐着吃饭,他就是再有本事,恐怕也无从施展。”

“就是因为典当上不好显本事,我才派他去,要是这样他都能把生意翻出花来,那就足以证明此人可用。我猜以他的聪明,用不了几天就会明白我与祝晟之间的恩怨,到那个时候就看他怎么做了。要是他不识好歹,我用‘流犯’这个药捻子,一样可以把祝晟炸得粉身碎骨。”王天贵说这话时语气凶狠无比。

曲管账曾听人说过,关外大营里有军官私纵流犯,命其到殷实人家去投宿,前脚进去后脚追兵便到,套上个“协犯私逃”的罪名,不弄得倾家荡产不算完,银两自然都进了军官的口袋,这一手称之为“放鸢”。想不到古平原这个私逃入关的流犯落在王天贵手里,竟然奇货可居,变成了一枚威力巨大的地雷,先是炸了常家,现在又要用来对付向来与王天贵不睦的祝晟,那下一个是谁?想到这儿,曲管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他这边心惊胆战,王天贵便有些觉着了,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万源当也是我自家的买卖,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的。”

“眼下你去做两件事。”王天贵见曲管账听呆了,板起脸吩咐道。曲管账这才一凛,打起精神来仔细听命。

“你先去趟县衙,这一次全凭陈知县一手担待,你去替我好生道谢,就说最近寒气大不便出门,我改日再专程摆酒。给他送个整数,至于手下的师爷和三班六房怎么分,那都是他的事。这件事今天就要办好,不能迟误。”

“我懂,老爷总说,这世上有两种钱不能欠,一种是吃花酒的钱,一种是官府的贿银。”

王天贵很满意曲管账时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没错,官和妓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却是一种人,都是坐堂收钱。只不过一个是堂子,一个是大堂,但都是帮你办事,让你痛快,要是钱给得慢了,下一次就没那么痛快了。”

曲管账点头记下。他知道照王天贵定下的规矩,往官府行贿不能用泰裕丰的票子,也不能送显眼的现银,必须到前街一家没名气的小票号“裕隆”去开票子才保险。

“第二件事,你从县衙回来就去常家大院,我要尽早搬进去。那宅院不比这里,屋多房广,家人仆妇和家具摆设都要增添,这件事统由你来安排,花销都算在公账上。”

这是肥差中的肥差,曲管账心中暗喜,不过也有疑惑,“大掌柜,这事儿用不用和县衙打个招呼,常四毕竟拘押在牢里……”

“老曲,你越活越回去了!”王天贵毫不客气地呵斥道,“我玩的这一手别人没看明白,怎么你也懵懂?常四根本就不是因为协助流犯私逃而入狱,所以他家那处宅院与官府也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那,那常四是因为什么被抓?”此言一出,曲管账真的糊涂了。

“什么也不为。抓他没理由,也没在官册备案,说白了,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收留了古平原这个流犯而被下狱,其实官府压根就不知道有古平原这么个人!”曲管账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天贵,不错,王大掌柜的确可以买通知县,用莫须有的罪名将一个人抓到大牢里,可是……

“那万一常家人知道了内情去牢里要人怎么办?”

“他们敢么?”王天贵“啪”地合上账册,脸上露出一丝阴鸷的笑容。

曲管账转了转眼珠,“哦”地一声,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敢情您这是只拉弓不放箭。不过这箭始终都对着常四,常家人要是知趣就罢了,不知趣的话,常四只有死得更快!”

“对,这就叫收发由心!”

常玉儿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家。两旁人家都在喜笑颜开地糊灯笼、画灯画,准备着马上要过的元宵灯节。常玉儿走过热闹非常的街市,一颗心却像是坠入了无底冰窖,又黑又冷。她做梦也想不到,古平原一夜之间不仅成了贪生忘义之徒、贪财好色之辈,更心甘情愿向王天贵这样的卑鄙小人卖身投靠。想到他方才站在王天贵一边对自己厉声呵斥的神情,常玉儿心如刀绞。那个机智勇敢救了自己和爹爹性命的古大哥,那个义无反顾踏上黑水沼的古大哥,那个不畏权势坚守信念的古大哥,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样子,难道说他原本就是如此的伪君子,平素的种种仗义言行都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