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大钱办小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第5/10页)
古平原与常玉儿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着,两个人心里都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走了两条街,古平原先开了口:“方才听李嫂说,刘兄弟不知去向,这是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阵沉默,古平原只得知趣地闭上了嘴。他路上敲开一家炉房的门,用加一的贴水兑开银票,换了二十个京丝银锭,放在一个木盒里码得整整齐齐。
等走到县牢门口,守门的狱卒一横水火棍,斜楞着眼问道:“干什么的,大狱重地,不得擅近,离远点。”
“差爷。”古平原语气温和,“我们是犯人的家属,想入狱探探监。”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懂不懂规矩,哪有晚上探监的道理!牢门早已下钥,要探监明天早点来。”狱卒这一大声嚷嚷,从大牢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敞怀罩羊皮长袄,头戴六棱瓜皮帽,上团下尖一张脸,嘴抿成一条缝,开口问道:“什么事啊,大晚上吵吵嚷嚷。”
那狱卒立马堆起笑脸:“大人,有两个人不懂规矩,非要大晚上探监,我这正撵着呢。”
“嗯?”那人翻起鱼泡眼,借着门前的灯笼火光拢目看了看,认出了古平原身后的常玉儿,“是你啊,不是告诉你了吗,常四案子未审不能探监,怎么又来了,回去吧!”说罢连连挥手,一副法不容情的样子。
“听见没有,这是我们典史李大人,他老人家发了话,你还不回去?”一旁狱卒喝威道。
古平原听说出来的这人是典史,立时精神一振。按清制,县里坐衙的自然是七品知县,然而他主管刑名钱粮,下面有许多事是更低品级的官儿来分管。比方说八品县丞大多管兵马驿差,九品主簿管文书教谕,再下面就是管三班六房和牢狱的典史了。典史是不入流的功名,但论起所管之事,却比县丞和主簿更有实权,也是百姓最常打交道之人。因为在县里官儿中排行第四,俗称“四老爷”,最是官小威风大。所以尽有那风尘俗吏在省里藩司处使了银子,宁当典史不当主簿,就是看中此处油水最丰的缘故。
古平原知道,若能结交下掌牢狱的典史,无异于给常四老爹在黑狱中点了一盏明灯。所以他打起精神,牢牢地盯着此人。
“李大人。”古平原踏前一步,冲着李典史一抱拳,“请借一步说话。”
“你有什么事?”李典史这种事见得多了,知道他要请托行贿,于是随古平原往边上走了两步。
既然没有严词相拒,又跟了来,那就好办了。古平原根本就不多说,话再多没有银子好看,他只把那木盒捧在手里打开,对着光处一亮,二十个新铸好的京丝银锭闪着釉面青光,看得那李典史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古平原这一招真好使,银票虽好却没有银子夺人二目。作奸犯科蹲大狱的人十有八九是穷人,来探监的穷人家往狱卒手里塞钱,有一吊制钱就算不错了,哪见过一给就是二十个银锭的。李典史也不免被震住了,目光钉在白花花的银子上一时无法收回。
古平原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其实这件事花上一两个银锭也能办成,但他要的就是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效果,一下子压倒对方,不仅让这个典史大人无法拒绝,而且还要让他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此一来,今后与他交往的路子也就打开了。当然这么做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极大,没有大笔银钱作为后盾,就无法使用这种方法。古平原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不免也产生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感觉。
他不失时机地跟上一句:“李大人,草民家中长辈不幸遭了牢狱之厄,今后免不了常来麻烦您,这常来常往的,还真得求您多照应。”说完把盒盖盖上,往李典史怀里一递。
“常来常往?”李典史见了银子眼睛就亮,听了这四个字更是心中大乐,牢狱虽然暗无天日,钱就是指路明灯,他二话不说,转身亲自带着他们走进了大牢。
古平原坐过牢,常玉儿却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在两侧火把亮光中,一步步走进阴森的过道,她忍不住阵阵心悸。忽然眼光瞟过去,瞥见墙角一滩新鲜的血迹,更是惊呼出声。
“哦,没事没事,前街的史秃子手又犯贱,趁庙会人多,摸了司徒员外家的小妾,员外爷一生气,便说要好好教训他。”
常玉儿吓得不敢作声,古平原倒问了一句:“怎么个教训法儿?”
“他不是手贱吗?半夜烧了一口油锅,又给他一把铡刀,告诉他到了天亮要是还留着那只手,就得在油锅里把手洗干净。这小子一直想到鸡叫,最后还是自己拿刀把手割了下来。”
常玉儿只感到心头一阵发呕,古平原也是一脸的不忍。转了一个弯,常玉儿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冲着一旁的监牢叫道:“九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被她叫做“九爷爷”的这老头,瘦得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眼珠子都搭在眼眶外面,苍白的头发和胡子连到一块儿,乱蓬蓬不知多久没洗过了。他手把着牢房的木栅,看见了常玉儿后口中嗬嗬作声,细细分辨才能觉出,他喊的是个“饿”字。
典史身旁的一名狱卒一脚踹在那老者的手上,老者吃痛一缩,目中滚落两滴老泪。
“老货,鬼叫什么,才七八天就受不了了?交不上粮还想吃饭?饿着你的吧!”
古平原向常玉儿投去询问的目光,常玉儿眼圈已红了,也不知是答古平原还是在喃喃自语:“他是县外油芦沟的老葛头,为人最是老实不过,打了一辈子光棍,排行老九,都叫他九爷爷,给我们家的盐场打过一份短工……”
“不就是没交粮嘛,至于把人饿成这样?”古平原貌似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
“县大老爷定的规矩,咱们得照做不是。这些都是刁民,不饿上十天八天,哪里会把压箱底的钱找出来。”李典史满不在乎。
“先给他两口吃的,等会儿出来再说,即是认识,我替他以钱抵粮完税便是。”古平原这么一说,常玉儿大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从提篮中拿出两个莜面栲栳,塞进去递给了“九爷爷”。
这还是明监,等再往里走,便是黑黢黢不见天日的暗牢。常玉儿想到爹爹就关在这种地方受罪,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几个人脚步不停,眼瞅着就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大牢房,不用问,常四老爹必是关在这里面。
“这是关死囚重犯的牢房,按例不许探望。你们快着点,万一知县大人来巡牢,我也不好交待。”说完,李典史往里面叫了一声,“常四,有人来看你。”
他这么一叫,常四老爹在里面顿时听见了。他扑到牢门前往外看一眼,轻叫一声:“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