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副对联背后的玄机(第12/17页)
“现在的伙计,能像你这么用心的,已经少之又少了。”祝晟看上去很是虚弱,“今年初五拜财神时,你还没来柜上,按规矩,上巳日要补拜黄帝,这才能说明你是当铺的人了。”
古平原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直言不讳地说,“大朝奉,您别忘了,我可是王大掌柜派来的人。”
“经过这一次,我信得过你不是王天贵的人。你若是和他一样,在恶虎沟就绝不会开那一枪。”
“你去吧,好好做事。”祝晟摆了摆手。
古平原走出祝晟的卧房,他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四下打量平伏着心绪,这才发现祝晟的家果然如丁二朝奉所说,尽管不是家徒四壁,可也仅为小康之家,所用器物皆为残旧之物,几间房屋经年没有修缮,到处是漏风的裂纹,仅用牛皮纸糊墙勉强维持。若是不说,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是个当铺大朝奉的家,还会以为是什么破落户的住所。
古平原正在四下看着,忽然鼻端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味道就来自于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里面还不时传来咳嗽声。
“这不是大烟的气味么,难道府上有人好这个?”古平原问家中唯一的老仆。
“是啊。”老仆摇头苦笑,“说来也是祝家家门不幸。三代单传,可是祝老爷的这一子一孙都嗜食福寿膏,瘾头大得很,整日不出家门,爷俩在房里对着躺烟盘,从中午睡起便吞云吐雾,没白天没黑夜的,疯了似地糟蹋钱。要不是仗着老爷还能赚几两银子,这个家早毁了。”
“哦。”古平原也叹了口气,大烟这东西真是害人,寻常人家有一人上瘾就足以破家,更何况是两个人一起吸食。闻这香气如此浓郁,大概是上等的洋土,一年下来所费必定惊人。这也就难怪祝朝奉家里如此寒酸,想必一年辛苦所得,都送给了两杆烟枪。
人家的家事古平原自然不好插嘴,回到当铺将祝晟的话说给丁二朝奉听,第二天便告了假,安步当车出了太谷县东门,往轩辕黄帝的祠堂走来。
这一天不仅是上巳日,还是开春踏青的日子,青年男女唯有在这一天才可以不避嫌疑,纷纷来到郊外踏青。一路上游人如织,路上不仅有行人,还有各种做小买卖的,卖香烛的,卖糖人的,摆茶摊的,支酒缸的,间或还有理发剃头、打把式卖艺的,让人目不暇接。
除了游人和做生意的买卖人,此外还有在路边设棚的香会,香会分为文武两种,文的设“施粥棚”“提灯棚”“补衣棚”等,以神前做好事来求得神佑。武的更是花样百出,有舞钢叉的开路会,有勾连化妆穿彩衣彩裤的长拳会,还有专拼力气的中幡会。
离黄帝祠五里有一座牌坊,那里挤得人山人海,就是为了来看中幡会的“仙人过坊”。古平原也挤在人群中,就见一个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头上稳稳顶着一根三丈三的硕大毛竹幡旗,大步流星走来,这花样叫做“霸王扛鼎”。眼见他离牌坊越来越近,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就见这大汉将过牌坊时,将头上中幡用力抛过牌坊顶,人从牌坊下面跑过去,身子后仰,用胸膛接住了那根直立的幡杆。
“好!”人群中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古平原却没喊好,他的目光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人群对面有两个女子走过,其中一人体态风骚,打扮艳冶,穿金戴银,梳着云鬓,顾盼之间烟行媚视,惹得一群二流子跟在后面不住张望。另一个女子则完全不同,面不施朱,穿着素色的氅衣,下面一条青蓝色不绣花的栏杆裙,跟在那风骚女子的后面,走起路来目不斜视。
竟然是如意和常玉儿。
古平原早就想找常玉儿,见了面向她说说刘黑塔的近况,也好让她放心,可是又不想见到如意,于是跟在她们后面一同来到黄帝祠。
县里的许主簿具备公服正在里面主祭肃穆大典。轩辕黄帝是华夏先主,与孔子一样一向受万民敬仰。当初元世祖忽必烈鲜衣烈马闯进曲阜孔庙,张弓搭箭射了老夫子像一箭,惹得天下读书人切齿痛恨,此后几十年始终无法收服士人民心,终于仅得个百年国运。殷鉴不远,所以朝廷对于祭孔、祭黄帝这样的大典不敢轻忽,康熙帝祭孔甚至执了三跪九叩的臣礼。
一时来观礼的人们鸦雀无声,直等到司仪喊“信至礼成,馨香祷祝”,人群这才活络起来。古平原随着人流拈了香,磕了几个头,算是成了礼。
他见如意也去焚香祭拜,常玉儿一个人站在殿外,正是好时机,刚想过去打招呼,忽然就见人群一乱,从外面走进一伙人,手里捧着碗粗人高的高香,从后面让进一个富贵少年,其余人明显是以他马首是瞻。
“李钦?”古平原看见他倒不意外,这样热闹的场合他若不来才是有鬼。问题是围着他的那帮人,古平原个个都认识,正是街对面祥云当的一帮伙计。为首的就是那个胡朝奉,此刻正满面堆欢地跟在李钦后面。
李钦在众星捧月中,跪倒叩拜黄帝金身。总共上了四十五支高香,从一到九依次排开,取的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意思。场面之大,令众人无不侧目。
古平原见胡朝奉忙前忙后,一脸的阿谀奉迎,心中诧异却是一时难解。他只顾看李钦,转脸不见了常玉儿,赶到祠堂外一看,远远只望见一个背影,连忙发足跟了过去。
古平原也无心踏青,见路边有人卖京西胭脂铺的玫瑰水粉,心中一动买了一盒揣在怀中。踏青之日,历来不坐轿,如意与常玉儿一路走回太谷县城,沿途买了些干果甜食,古平原看找不到机会与常玉儿交谈,又已经进了城,只得打消这个念头,等过几日再寻时机。但他接着发现,如意走的路不是去常家大院的路,也不是去泰裕丰,而是往反方向直奔城西而去。他心中纳闷,不由自主地也跟了过去。
如意带着常玉儿穿过几条无名小巷,在一户平常人家前面停了下来。她对常玉儿吩咐一句,接过几盒零食,自己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古平原眼见机不可失,紧走几步来到常玉儿面前。常玉儿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古平原,立时又惊又喜。
“古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黄帝祠见了你,一路跟过来的。”古平原仔细端详常玉儿,月余不见,她的脸仿佛又瘦了一圈,一双眼睛却衬得更大了。
常玉儿意外地看着古平原,不知出了什么事,样子有些担心。
“我见到刘兄弟了。”
“他在哪儿?”常四老爹在狱中暂时无忧,常玉儿这段时间最为牵肠挂肚的,就是音讯皆无的大哥,闻听之下马上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