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局要越做越大,细节要越算越细(第6/18页)
进屋之后,他立刻把眼光投向榻上正在吸烟的清瘦老头,这个人他可是一点也不敢得罪。整个县城没有不知道的,近十年以来,太谷县令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审案,也不是催征,而是投一张晚生帖到泰裕丰拜会王大掌柜,也只有这样,他这一任才能做得太平安心。
“我不是说了嘛,不许你到店铺来找我。你是放印子钱的,让旁人看到,会影响泰裕丰的声誉。”王大掌柜很是不欢喜。
“是,是。”陈赖子嘴上答应,心里骂道,“他妈的,老子放印子钱的本钱还不是你出的,得了利息你拿大头,真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但他没时间多想,接着就道:“王大掌柜,那事砸了。”
“什么事?”
“就是常家那处宅子。”
“嗯?”王大掌柜放下手中那杆翡翠嘴的镶金烟枪,稍稍坐起身,如意马上往他身后垫了个枕头。王大掌柜眼光瞟过去,对如意的伺候很是满意。但接着就沉下脸来,问道:“你方才不是还派人过来,说常四的那处宅子准定到手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吹了?”
“是,不过那老小子的干儿子刘黑塔赶了回来,看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凑到了三百两银子,居然把账还上了。”
“岂有此理!”王大掌柜一拍桌子,现了怒容,“我已经通知了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同行,不许借给常家银子,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和我王天贵对着干?”
“这,小的也不知道。”陈赖子卑恭地低着头。
“哟,发什么火啊?”如意隔着烟桌伸过一条雪白的手臂揽住王大掌柜,“您要是真看中了常家的那处宅子,花钱买下就是了。大不了就是千把两银子,值得动气吗,可别气坏了身子。”
“你懂什么,”王大掌柜的脸色虽然和缓了下来,语气却是不减,“我是个商人,将本逐利,能花一两银子搞到手的东西,我绝不花一两一钱。”
说完,他又转向陈赖子:“去,查一查常家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来路正不正?哼,要是被我抓住把柄,那就……”他的脸上现出阴冷的神情。
“小的明白。”陈赖子心领神会,见如意的手臂还揽着王大掌柜,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常四老爹叫玉儿给古平原熬药,同时因为李嫂受伤的缘故,要她回家歇息几日。李嫂却是不肯,只说家中左右无人,回去也是闲待着,不如在常家帮帮手。
按常四老爹的想法,从双阳沟到太谷县城,一来一回要大半天。刘黑塔去请李神医,第二天日落之前便能赶回来,就算是请不到,也应该回来报个信。可是第二天一整天,刘黑塔没回来,第三天过去,还是没回来。
这下常四老爹急了,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莫非是路上出了意外?
当夜常四老爹就要去找,被常玉儿和李嫂死活劝住。大半夜黑灯瞎火就怕老爷子再出了什么事,剩两个女人在家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不去是不去,常四老爹却有一句话:“我别的不怕,就怕是陈赖子找黑塔的麻烦。”
“凭大哥的功夫,陈赖子那几个人近不了他的身。”
“这我倒是知道,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就这么一句话,常玉儿也放心不下了,几乎一夜没睡,总觉得听到有人叫门,却又都是听错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到了天破晓,真的有人来叫门,而且“啪啪啪”接连不停地扣打常家的大门,那声音就仿佛是在大喊:“出事了!出事了!”
常家的三个人本来就谁也没睡实,一听叫门声,都紧张地起身来到院落中,相互张望一眼。常四老爹披着衣服来到门边搭问:“谁啊!”
“是不是老常家?开门,开门!”
声音很陌生,加之语气急促,常四老爹不由自主便伸手卸了门闩,向外一推。门开处,站着一个青衣大褂的中年人,一见常四老爹开门迎出来,先目光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常四老爹一愣,这人是谁?我不认识,为何好像对我十分不满?就见那穿着大褂的中年人向后一转身,原来身后还有一辆骡车,车厢外垂着布帘。中年人向车里一躬身:“大伯,常家到了。”
“嗯。”帘子一挑,从里面出来一个老者,瘦高的个子,衣衫整洁很有精神,一根旱烟不离手,正呼呼地吸着。中年人赶紧上前把老者扶下车,老者站在地上,用旱烟杆挑起车厢的布帘,往里面一指,对着常四老爹说:“看看,是你家的人不是?”
常四老爹一伸头,失声叫了出来:“黑塔!”就见刘黑塔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厢里。他的个子高,身量长,车厢里放不下,一双脚还摆在外面。
“这……这是我干儿子,他怎么了?”常四老爹急问,几步过来向车内探身察看。常玉儿与李嫂在院内也听见了,只是外面有陌生人,尽管着急却一时不便出来。
“没事,没事。”老者不慌不忙道,“他不过是经满络虚,脉气上虚尺虚,是谓重虚也。”
常四老爹听得真真切切,却半句不懂,试探地看向一旁的中年人,那人没好气道:“这人是饿晕了,而且也是乏得狠了,没甚么大碍,做碗面片汤给他灌下去就好了。”
常四老爹更是疑惑,好端端自己的干儿子怎会饿晕在外面?想想这么着不成话,还是先请问来人的姓名。于是对着老者抱拳为礼:“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呵呵。”老者倒是很客气,“老朽李鸿铭,双阳沟人氏。”
“李神医,您是李神医?”常四老爹吃了一惊,想不到刘黑塔到底把李神医请来了。只是不明白他自己为什么会搞到这般模样。但此时也没有时间细问,待客要紧,赶忙将李神医向屋内请。
中年人“哼”了一声,李神医训斥道:“老三,不可无礼!既来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
常四老爹把李神医让进大厅,要李嫂去煮些丸子粥喂刘黑塔吃,常玉儿伶俐,早泡了香茶奉上。
这时常四老爹才能问上一问:“李神医能大驾光临,真是感激不尽。不过,我这干儿子怎么会……”
“怎么会?”中年人抢着说话,脸上还都是愤愤不平,“你问问那个黑大个,有这么不讲理的吗?我大伯不出诊的规矩已经立了二十年了,他可倒好,跑到我家门前,一跪就是两天两夜,硬要逼着我大伯出诊,这不是欺侮人嘛。”
“哎哟。”常四老爹这才明白过来,想必是刘黑塔的倔劲又犯了,这下好了,本来是请医生来看病,看样子却变成兴师问罪了。他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李神医深施一礼:“我这义子是个粗人,不懂礼数,想必是一时着急,办了混账事。等他醒了,我要重重责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