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草堂半日论天下,山河千里忆莲舟(第2/5页)

此时百典湖将大葫芦递到光波翼面前道:“我这里无茶,你便将就些吃几口酒解渴吧。若不喜欢吃酒,屋外大缸中有水,你自去取了喝吧。”

光波翼忙施礼道:“多谢前辈,晚辈口渴时自会去喝水,不劳前辈挂心。昨晚蒙前辈赐宴,尚未及道谢,让前辈破费了。”

百典湖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不必客气。”

光波翼问道:“不知前辈如何得知晚辈住在那家悦溪客栈?”

百典湖淡淡一笑道:“这个简单,我若是你,必会寻一家距东门近,且门面大的客栈,最好在大道旁,一眼便能看见,如此若同伴有事来寻时,方可尽快寻到自己。那悦溪客栈便是东门附近最大的客栈,进城只几步路即到,最为合适不过,你不住那里还能住哪里?”

光波翼施礼笑道:“前辈料事如神,竟与晚辈所想一般无二。”旋又说道:“前日晚辈见前辈在西南山中,似乎是向御鹤族忍者传授忍术,不知是也不是?”

百典湖点头“嗯”了一声。

光波翼又问道:“那御鹤族忍者为何要向前辈学习忍术?”

百典湖看了看光波翼,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还是当真不知?御鹤族忍法传承中断十载,去年春天他们方遇到我,向我求法,如今已大体传授完毕,只有少数几人尚须点拨一二。”

光波翼闻言站起身,郑重向百典湖深施一礼道:“晚辈有一事相求,恳请前辈成全。”

百典湖微微笑道:“你想学追光术?”

光波翼道:“正是!”

百典湖问道:“为何要学此术?”

光波翼正色道:“此术乃晚辈家学,只可惜先父早逝,未及将追光术传我,故而恳请前辈传法。”说罢便要下拜,被百典湖一把扶住,道:“且慢,你先坐下,若要学习此术,先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光波翼只得从命,重又落座,看着百典湖说道:“前辈只管问便是。”

百典湖道:“追光术是你家学不假,然忍法传承中断者皆有其因缘,也未必断者皆须重续。你先说说,学会此术便当如何?”

光波翼回道:“晚辈自幼失去双亲,蒙义父坚地长老收养培教,晚辈虽然愚鲁,却也知晓为人当仁孝为先,信义为大。此术学成,晚辈自当尽心竭力,精忠报国而已。”

百典湖又问道:“何为精忠报国?”

光波翼略一思索,正待回答,却又改口说道:“请前辈赐教。”

百典湖哂笑一声道:“你适才是否想说,精忠报国不外乎忠君爱民,体百姓之苦,谋苍生之福,目下之际,便是为圣上分忧,早日助朝廷平乱,还天下太平?”

光波翼讶道:“前辈所说,与晚辈所想分毫不差。前辈如何得知?”

百典湖笑道:“我若不擅识人之方,如何能知是否该将忍术传与他人?”他看了看光波翼,续道:“这天下如今是大唐的天下,从前却是大隋的天下,亦曾是大汉的天下。这天下昨日姓杨,今日却姓了李,王姓虽变,天下却未变,九州还存其土,四海仍守其域。你说要忠君,不知是要忠昨日之君,今日之君,还是明日之君?”

光波翼答道:“我辈自祖上以来,屡蒙大唐天子之恩,安居海内,繁衍生息,自然要忠大唐之君。”

百典湖冷笑一声道:“大唐开国之前,我辈先祖又在何处?难道不是大隋的臣民吗?难道不应忠大隋之君吗?如此说来,我辈岂非最为不肖忤逆之人,背弃先祖之志,竟忠心耿耿地辅佐起灭其家、亡其国的李氏一族,又将置忠孝于何地?”

他见光波翼并未接话,便又说道:“何谓天下?百姓即是天下。天下所以有君王,乃承大任而生者,率百姓安居,使万民乐业。故而忠之者,实亦为百姓计也。因此上古先圣为王,如尧、舜等,并非传位于自家儿郎,乃选有德者任之。如此方能令百姓俯首,甘心为臣。”

百典湖仰头喝了两口酒,又道:“你适才说要还天下太平,须知这太平从何而来,因何而去。天下苍生,无不愿离苦求乐。若百姓温饱安乐,则天下太平;若百姓不堪其苦,则必骚动以避苦,奔波以求乐,如此则天下必乱,太平失矣!你可曾见过屠子杀猪?猪在圈时,悠闲自得,不曾骚动。若被屠子拉出欲宰杀时,必四处逃窜,嚎叫撕咬,此时安能怪猪?”

光波翼心中暗自思量:“百典前辈所说虽有道理,然而所谓明君、昏君并非易于定论,人皆有长短,贤智者亦难免有愚顽行事,若遽然便以‘昏君’为名由,起而犯上,如此岂非成了贼寇祸国乱邦的借口?”

念及于此,又闻百典湖说道:“一朝之是非,一人之功过,世人往往众说纷纭,难有定论。然而所谓挈一领而全衣顺,举一纲而万目张,是非功过亦须归于百姓之身,方可辨其善恶,别其真伪。若百姓安居,万民乐业,天下蒙化,苍生仰止,不待言而自知明君出世,圣人施教。反之,你且看当今之世,州州有流离,县县多失所,官爵往往鬻卖,土地常可侵夺,纵然家财万贯亦难安居,即使良田千亩未必乐业。朝廷每日只喊着荡寇平贼,岂不知贪官酷吏、苛捐杂税为患百姓,更胜贼寇百倍!”

光波翼闻言亦以为然,心说:“当今朝政确有诸多弊病,令百姓怨声颇多,以至于内乱频起,外扰不断。不过圣上意欲启用诸道忍者,待我尤其不薄,我等理当为其分忧,助朝廷肃清内外之患,再力谏圣上整顿朝纲,重现贞观、开元之世。如此方为臣子之道。”

光波翼正待开口,百典湖又道:“自古成大义者,难免舍弃小节,若诚以天下苍生为念,一人之忠逆、恩怨又何足道哉!当今天子重用阉宦,朝纲废坏,四方群雄割据,兵事不断,小皇帝却只顾着贪玩好奇,哪里将百姓放在心上半日?莫说天子疑心忍者,弃我辈多年不用,纵然对我等封爵封王,亦不过欲令我等为其卖命保国,我辈也不可为一己之私,做助纣为虐之事。”

光波翼心下奇怪,怎么每次未及开口,百典湖便似乎已经洞悉自己所想,所言正中自己心思?且其所说皆言之在理,无可反驳。看来这位百典前辈果然见识高明,不同常人。只是若依百典前辈所说,我等忍者而今便当如何,难道也要起来造反不成?那与黄巢等贼寇又有何别?

光波翼此时并不开口,却看百典湖有何话说,是否又知自己所想。

百典湖却看了一眼光波翼,道:“你若有话,只管说出便是。”光波翼这才将心中疑问说了。

百典湖听罢笑道:“看来你心中惧怕造反一说,怕自己变成乱臣贼子?你须知道,古来最大的反臣岂不是圣人之子姬发?武王犯上伐纣,创下了大周朝八百年基业。今朝之高祖、太宗皇帝,不也是大隋朝作乱的臣子吗?可见反与不反并无要紧,关键要看是否反得有理,反得有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