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27页)

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多里戈转过身,看见那群人的一个——穿着澳大利亚皇家空军的浅蓝色制服——站在旁边,正用矫揉造作的英国口音对她说,他们需要她回去帮助调解他们“关于如何估算输赢比率的争论”。追随着多里戈的眼神,她认出那蓝制服,她的脸色全变了,好像是成了另外一个女人,她的眼睛——看多里戈时那么活泼有神——现在看着其他男人,瞬间生气全无。

穿蓝制服的男人尽量不去注意她的眼神,为此,他转身朝向多里戈。

“你知道是她选了它。”他说。

“选了谁?”

“老伙计劳里。一百对一。墨尔本赛马历史上最大的输赢比率差值。她很懂行。她真的非常懂行,知道该选哪匹马。那边的哈利下了二十镑的注。”

多里戈还没来得及回答,这女人就对澳大利亚皇家空军军官发话了,她的讲话方式很有魅力,但不带任何感情——多里戈这样认为。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我朋友,”她指着多里戈说,“然后我跟你一起回去,谈有关赛马的会计学。”

3

“什么问题?”

“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问题。”她说。

他怕她是在戏弄他。他本能地想离开,但有些什么让他从那儿走不开。

“这是什么书?”她问,指着他的两手。

“卡图卢斯。”

“真的?”她又像先前那样笑了。

多里戈·埃文斯很想摆脱她,但他没能力摆脱他自己。那眼睛,那红花,那模样——看上去在对他,而且只对他才那样微笑的模样——但他不愿相信。他把一只手伸到背后,在那儿用手指叩着书脊,叩着卢克莱修,希罗多德,奥维德。但他们不回答。

“一个古罗马诗人。”他说。

“给我念一首他的诗。”

他打开书,低头看书,然后抬起眼睛。

“你确定?”

“当然。”

“它很枯燥。”

“阿德莱德也这样。”

他又把目光移到书上,读道——

我感觉到一种饥饿

生长起来

在我齐膝的长衬衣和斗篷之间。

他合上书。

“对我来说,全是拉丁文。”她说。

“对我俩都是。”多里戈·埃文斯说。他原想用这诗轻侮她,但意识到他失败了。她又在笑。不知怎么,她把他对她的轻侮都弄得听上去像调情,直到他开始不确定他是否是在调情。

他望向窗外,想寻求帮助。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再读一些。”她说。

他急急忙忙翻了几页,停下来,又翻几页,又停下来,然后,开始读。

让我们活着、爱着

不计老男人眼里的屑小东西

他们传道说教,谴责声讨。

每天太阳沉降后会再又升起,

可是我们——

他感觉胸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怒气。为什么在这些诗中他选了这首去读?为什么不是别的或许会让她感觉被冒犯的诗?但某种另外的力量困住了他,正引导他,使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诗让他接着读下去。

可是当我们短暂的光亮闪耀过了,

必须在睡眠中度过长夜,永无终止。

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衬衫顶端,不停地往上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说,其实她想把衬衫向下拉。

他合上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多事在他脑中飞驰而过:分散心神的事,无关痛痒的事,残酷的事,这些事把他带离书架,带离她和她令人惊异的注视,烧着强力蓝色火焰的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所有可说的蠢话,所有他感觉粗鲁且必需的事,他全没说,反而,他听见自己在说——

“你的眼睛很——”

“我们在谈荒诞的爱情是什么样。”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插进来。

多里戈转过身,看到追求者中最没时运的——那个密友——走过来要加入他们,大概是想抢走这个蓝眼睛的女人。或许他觉得必须跟多里戈打招呼,于是就冲多里戈笑,在多里戈看来,他正试着想多里戈·埃文斯是谁,还有他跟这女人什么情况。“全被你给毁了。”多里戈想对他这么说。

“多数人在没有爱情的情形下活着,”这朋友说,“你不会同意这说法吧?”

“我不知道。”多里戈回答。

这朋友笑了,对多里戈是扭一下嘴,对她则是把嘴慢慢咧开——一种同谋的邀请,叫她回来,跟他一起,回到他的世界,回到懒惰者的集群中。她漠视这个追求者,对他不理不睬,转过身,说她一分钟后回来,明确说明他必须离开,让她可以跟多里戈在一起。她表明这完全是他们俩之间的事。然而,他们看着她的沉默而清晰的交流,多里戈意识到他既没渴望,也不赞成她这么做。

“所有这些爱的话语全是荒谬的,”追求者接着说,“人们不需要爱情。最好的婚姻是彼此可以相互配合。科学显示我们都会产生电磁场。一个人遇到一个具有相反属性离子的人,如果相反属性离子被安排的方向正确两个人就被对方吸引。但那不是爱情。”

“那是什么?”多里戈问。

“磁性。”追求者说。

4

中村少校玩牌技术很差,但他刚赢了最后一场比赛——跟他玩牌的低级军官和澳大利亚战俘都认为最好不要让他输。经由翻译福原中尉,中村对澳大利亚上校和少校为这个夜晚表示感谢。日本少校站起身,差点儿摔倒,后又恢复了平衡。尽管几乎脸朝上摔得平躺在地,中村看上去却意气风发。

他拿来招待他们的湄公河威士忌同样也作用于两位澳大利亚军官,多里戈·埃文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他知道他眼下有“大家伙”的角色要扮演。他整晚都在推迟演出。但据他感觉,现在该他表演了。

“‘计程器’进行三十七天了,一天没停过,少校。”多里戈·埃文斯这样开始。中村微笑着看着他。多里戈·埃文斯也回报以微笑。“要实现天皇意愿,最聪明的做法是对所拥有的资源加以控制,以便最充分地加以利用。为了最有效地修造铁路,我们必须让做工的人保证休息,让他们恢复体力,而不是把他们累垮。休息一天会很有用,不单使他们体能不致衰竭,还有助于让他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