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开饭(第4/5页)

“我想你,”他说,又看了一眼纸条,“我很遗憾已经过去这么久。我很高兴见到你,还有和崔佛见面。”

他低头看自己的纸条,泪水盈满双眼,但没有溢出来。

“全部读完。”瑟瑞娜说。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罪过。”塞缪尔爷爷读道。他飞快地折好纸条,把它放回口袋里,然后用手背狠擦了一把眼睛。“我的罪过,”他复述一遍,“意思是我做错的事。”

父亲阴沉着脸。“这是认真的吗?”他问瑟瑞娜。

“当然是。”

“现在我可以去谷仓了吗?”塞缪尔爷爷问,“我想去我的谷仓了。”

“你可以去,”瑟瑞娜回答道,“但别待到太晚。还有,把灯打开,这样才不会伤眼睛。有时他忘记开灯,我发现他摸黑工作!”

塞缪尔爷爷点点头,拖着步子从厨房后门走出去。

“到底在搞什么鬼?”等塞缪尔爷爷走了之后,父亲口气强硬地说。

瑟瑞娜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很抱歉,”她明显失望地说,“他清楚地知道怎样能激怒我。我不该回应的。我本来希望我们的团圆饭能更加愉快。”

她对铺满餐桌的盘盘碟碟做了个手势。

“书面道歉?”父亲问。

“他想跟你道歉。他请我帮他。我觉得你没有完全了解他病况的严重程度。和他住在一起并不容易。”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把手臂举成弧形在头顶晃动,像个舞者或者瑜伽导师。

“你喜欢馅饼吗?”她强颜欢笑地问我,“我做了个脆皮黑莓饼。”

“嗯,好的。”

“当然了,严格意义上,脆皮饼不算是馅饼,”她一边说,一边从烤箱里取出一个馅饼烤盘来,把它搁在台案上,“但我的脆皮饼上有一层饼干,我猜你会喜欢。这些是去年的黑莓,今年的还没成熟。明天,我会带你去看它们生长的地方,你可以帮我盯着点儿。一旦成熟,我们就得赶紧行动,不然鸟儿会先下手。你想来点馅饼吗,琼斯哥哥?”

“不,谢了。”

瑟瑞娜切了一大块脆皮饼,把它放在我面前。我尝了一口,好吃得不像话,馅料在冒泡,还有糖浆,就是有点太烫了。

“你想喝咖啡吗,琼斯?还是再来点柠檬水?”

“你有比柠檬水更烈的东西吗?”他阴郁地问。

瑟瑞娜大笑,打开一个橱柜的下层柜门,变出一瓶贴了白标的棕色液体。她把它放在父亲面前,手仍紧紧地握住瓶颈。

“这对你来说够烈了吗,琼斯哥哥?”

我窃笑她的含沙射影。他拿起瓶子检查,是瓶占边威士忌。

“这个可以,瑟瑞娜妹妹。”

瑟瑞娜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父亲把棕色的液体倒进两个杯子,而我在吃着脆皮饼,试图不被注意到。有一度,瑟瑞娜和父亲坐在彼此的对面,小口啜饮威士忌,没有说话。我意识到,他们俩在分享着一个我毫无头绪的完整世界。完全不了解。

“我不喜欢你盯着我看。”父亲说。

“我在重新学习你,”瑟瑞娜回答他,“我意识到,那些记忆,那些留存在我们头脑里的画面,并不真的完全是画面。它们要模糊得多。我想起你的时候,脑子里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身形。你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脸。你穿过我的各种记忆,我知道就是你,但我想象的画面里没有细节。”

他耸耸肩作为回答。

“我要是一个画家,”瑟瑞娜继续说,“画的人会没有脸。要不就只有眉毛、头发和下巴。因为那就是我们记得的东西,记得的重点。但现在我又见到你了,可以把那些细节填进去了。”

“那是个精巧的比喻,”父亲说,“崔佛,你应该把它写下来。显然,你姑姑就是你渴望成为的作家。”

“作家的家人都很悲哀啊,”瑟瑞娜说,“他们永远都会在故事里流血牺牲。不对吗,琼斯哥哥?”

“你为什么叫他琼斯哥哥?”我问。

“这是我们童年时代的产物,”瑟瑞娜轻笑着说,“我们就是这样互相叫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她若有所思地呼应,“公鸡为什么要打鸣?不要问它,它不知道。”

再次沉默,然后瑟瑞娜说:“我会为你回来。”

父亲没有对这一评论做出反应,于是我觉得自己得有点表示。“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这是你父亲离开时说的话。我当时十一岁。母亲已经去世,琼斯即将离开。他紧紧地用他宽大有力的手臂拥抱我,说:‘我会为你回来,瑟瑞娜妹妹。我会回来。’那很诗意。是从一本小说里撕下来的。或许是你的回忆录,小崔佛。‘我会为你回来,瑟瑞娜妹妹。’我一直在等,而他一直没有回来。直到现在。”

“生活很复杂的。”父亲不舒服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

“我也听说过,”她说,“而有些事情没有它们最初看起来的那么复杂。比如,这栋房子的命运。”

父亲再次沉默,但他在思考着什么,我能看得出来。

“这栋房子的命运怎么样?”我问。

“它既简单又复杂,”瑟瑞娜说,“当然,目标是实现简单,方法或许会迂回。”

“或许我们应该暂时把这场谈话搁一搁,”父亲说,“我不确定崔佛会感兴趣。”

“他应该感兴趣,”瑟瑞娜说,“崔佛,你对你的家族遗产感兴趣吗?还是说,你宁可不闻不问,把你的命运交到那些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考虑你最大利益的人的手上?”

“我感兴趣。”我说。

“看到没有?”瑟瑞娜对我父亲说,“还有,不管怎么说,我信奉信息的全面披露。他是家族的一员。我认为,不应该假装为了孩子好,就对他隐瞒秘密。这不是为了他好,而是为了保守秘密的人方便。但我猜那是我私人难以忍受的小事。你已经知道什么了,我的侄儿?”

“我知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家破产了,”我说,“还有,我知道我们来这里是卖地的。就这么多。”

“这是个开始,”她说,“我会尽可能简略地告诉你其余的事。伊莱哲,你的高曾祖父,有两个儿子,本杰明和亚伯拉罕。本杰明很悲剧地英年早逝,没留子嗣,留下亚伯拉罕作为伊莱哲的唯一继承人。伊莱哲死时,他把这栋房子、产业以及剩下的钱放进一个基金,作为亚伯拉罕的利益;亚伯拉罕可以使用房屋,但它不是他的。喏,伊莱哲不想让亚伯拉罕获得产业的控制权,因为亚伯拉罕想把它卖掉,开发土地。伊莱哲有一个愿望,就是等里德尔家族从地球上消失时,这处地方应该回归疯狂野性的蛮荒。他想让北邸变成一处公园。”